玉潭山位于盛京城西郊,地势险峻,苍翠连绵。
历经几朝的宝塔寺便在玉潭山同脚,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殿宇巍峨,又有奇花异草被错落有致的栽种,环境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清优雅致来形容,说句人间仙境亦不过如此。
然,此刻,面对这般美景,夏候洐却是连个侧目都没有,一路沿着宝塔寺一侧青石板铺成的山道朝着玉潭山的高处走去。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青石板路并没有多长,未到半山腰便成了山石小道,沿着山石小道又往前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已经彻底没有了路,耳边山风呼啸,脚下苍莽翠绿中隐约露出宝塔寺土黄色的飞檐盔顶。
“你选的这地方真不错。”
声音响过后,一抹高大的身影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黑色镶白边的斜领直裰,松松绔绔的穿在身上,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在头顶挽住,额头鬓角散落着几缕,使得他原本慵懒的气质中却透出了几许的痞气。
夏候洐目光淡淡看着来人,“好吗?”
“不好吗?”男子伸手指着远处遥遥在望的皇城,“你听我和你说,天下之势,两山之间……”
夏候洐顿时头大如斗,“天下之势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让你查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夏候洐看着男子的目光徒然一冷,“不怎么
样?”
男子耸了耸肩,摊了双手,“相信我,你没有听错。”
夏候洐咬牙,“花惜景!”
“你就是把牙齿咬碎了,我也还是这句话,不怎么样。”花惜景淡淡道。
话落,无视夏候洐眉眼间的暴戾,一屁股坐在了早就相中的岩石上,顺手折了枝蔷薇,一边拔着蔷薇枝上的刺,一边对继续说道:“当年李君复虽说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但他也确实有取而代之的意思。所以,萧远林向锦衣卫密告他有谋反之意,也不算是诬告。”
“我让你打听的是这个吗?”夏候洐冷声问道。
“不是。”花惜景答得干脆,“你要我查出是谁伪造你小叔和成王私下来往的书信,那我不得从李君复那里开始追啊?有道是寻根溯源……”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夏候洐再次打断花惜景的话。
花惜景想了想,看着夏候洐突然说道:“顾雪安的事算不算?”
夏候洐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看着花惜景的目光更似如刀锋般锐利,“我说过,我和她……”
“当日你母亲自缢,你持剑擅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重伤被拿下后,顾雪安情急之下出城去找顾太傅,想要求顾太傅出面保你一命,却在城门口遇上了想要乘火打劫的成王余孽,他们中有人认出了顾雪安,正打算挟持顾雪安时恰巧萧沉路过,是
萧沉救下了顾雪安。”
夏候洐默然不语。
花惜景看着默然不语的夏候洐,略作沉吟后,轻声道:“阿洐,当年,我,萧沉,你,我们三人同为太子伴读,你和萧沉关系最好,你总说可惜他是庶出,倘是嫡出,若年后的靖安候府必是京城勋贵圈的头一份。”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夏候洐抬目看着花惜景,“那个当年,是我们无论如何努力都回不去的。”
“阿洐!”花惜景英俊却带着几许邪佞的脸上难得的有了肃穆之色,一对细长如狐的眼睛,半是无奈半是怜惜的看着夏候洐,“我知道你想替你爹报仇,可是,报仇是一回事,你,我,萧沉的交情又是一回事!顾雪安是公主在世时替你相中的媳妇,你……”
“我母亲当日只是说她玉雪可爱,并没有说要把她定给我做媳妇。”夏候洐打断花惜景的话。
似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内幕,花惜景有一瞬的错愕,他怔怔看了夏候洐,“可是,私下里大家都在说……”
夏候洐冷眼瞥了过来。
“谣言不可信!”花惜景不等夏候洐开口,先就自己说道,眼见夏候洐收了目光,他却立刻又说道:“可是,阿洐啊,虽然说公主没有这意思,那你呢?你也没有这意思吗?”
夏候洐没有回答花惜景的话。
如果父亲没有死,如果母亲还
在,如果诚意伯父没有家破人亡,他和顾雪安大概率是会在一起的吧?毕竟,顾家的门弟虽然不高,但顾雪安却极得母亲喜欢!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夏候洐回答花惜景的话,却是……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惜景瞪着夏候洐,“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如果不喜欢顾雪安,为什么殿下将你带回京城后,你连我都不见,却独独见了顾雪安?”
“了断。”夏候洐淡淡道:“见她,是要将我和她之间做个了断。”
花惜景霎时呆苦木鸡,任他怎么想,他也不会往这上面想啊!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夏候洐是向来话少,花惜景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便在这时,一阵啾啾的鸟鸣声响起。
花惜景沉沉叹了口气,目光痛惜地看着夏候洐,“阿洐,你听我一句劝,报仇固然重要,可人生远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
“那是你们的人生,不是我的。”夏候洐迎向花惜景复杂莫名的目光,“从我亲眼看见我母亲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找出好个陷害叔父的人,杀了他,拿他的人头祭奠我父母的在天之灵。”
花惜景还想说什么,夏候洐却已经抬手说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出来地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查到什么记得第一时间和我联
系。”
花惜景抢在夏候洐离开前,开口问道:“阿洐,你既然执掌内行厂,完全可以动用内行厂的势利和人力查出当年诬陷你叔父的人,为什么你要舍近求远?”
“因为,皇上他不愿任何人去触碰当年之事,内行厂又怎样?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群狗罢了。”夏候洐冰冷的眼底绽起抹自嘲的笑,“太子到底只是太子,皇上能卖他一个面子,便也能驳他一个面子。亲妹夫尚且说杀便杀,更何况我这么个外甥。”
当年夏候洐激怒之下持剑杀入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寡不敌众之下被锦衣卫下了诏狱,是太子李钰冒死向昭平帝求情救下夏候洐,之后又将他送出京城养伤,待伤好回京后恰巧汪麟因为和显灵宫的张道全斗法输了,被张道全在昭平帝跟前上了眼药水,太子乘机提出让夏候洐入内行厂执掌厂主之职。
从来圣心难测,就像夏候洐说的那样,昭平帝连一母同胞永平公主的夫婿,为南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夏候拓都能说杀就杀,他夏候洐一条漏网之鱼又算得了什么?
夏候洐还不想死,在没有找出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之前,他不能让自己死!
所以,他不能动用内行厂的势利,他只能动用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和关系,即便收效甚微,但只要他在他还活着,总有真相大白手刃仇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