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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疏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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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个女孩,我一直怀有很深的歉意。从最初不知为何也将她卷入森林开始。

自从许久之前有试图穿越森林去集市贩卖小商品的商人看见树木会将踏出森林阴影的人拖拽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片被诅咒的森林,所以我想那个女孩应该是刚来没多久,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在她徘徊时试图提醒她的原因。在漫长的黑夜中我曾无数次想象有人能解开咒语使一切重获新生,但当她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却犹豫了。这是一个太过冒险的决定,任何无辜的人都不应该被无故卷入其中。因此在她拍了拍泥土站在我面前打量眼前的一切时, 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带她穿过这座咒语森林。

这里曾经是当时最繁华的村落,因为坐拥如绿荫之眼的一潭一溪而命名为潭溪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中之人往来种作如世外桃源一般生活了上百年,一个少女则改变了这里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少女,拥有着如清水芙蓉般毫无雕饰便浑然天成的美貌,她似乎有着永恒的青春容颜,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湛蓝的眼睛盛着盈盈秋水,青黛色的秀发抚摸着山间清爽的风,她体态轻盈风姿绰约,一颦一笑便能吸引周遭的目光。她正如潭溪初春时清澈的泉水般自成一色又美得绚烂,也曾如潭溪一样成为一个部落的骄傲。

她在豆蔻之年于兵荒马乱中远嫁他乡,虽然我没能有幸见证她出嫁时风光无限的场景,但这确是一场意义重大的联姻,两个部落之间从此止戈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但一次突然的战争使得少女所在的城邦全军覆没,兵刃相接生灵涂炭。

“她是逃回来的人。”

村中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少女时我并未认出她来,那是在尚未进入村庄的小径旁,一个满脸伤痕满身血色的少女跪坐在树下,褴褛的衣衫和满脸的尘土已经让人无法辨识出她本身的容貌,只有通过熟悉的蓝色双眸可以勉强辨识出她的身份。我分给了她几个刚在集市上买的干粮,搀扶着她进入了村庄。她曾住在溪边的木屋中,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潭溪中碧蓝的泉水,那碧蓝正如潭溪村中所有人的眼睛一般,是一种蓝汪汪的澄澈。

但这令人引以为傲的澄澈却成为了伤害的缘由。

兴许是打水的村民发现了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女,一夜之间传闻遍地而起,曾经见证过这场联姻的老者认为,既是一场象征和平与正义的联姻,便绝不能因为战火而逃离,这是正义的瑕疵,应被人们所不齿,如此纵容收留一个逃跑的人,潭溪村便会沦为贪生怕死之徒的庇护。

一时之间,声讨之声愈演愈烈。

木屋被围满了,抵抗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着紧闭的屋门似乎是试图保护这个孱弱的少女,但尽管如此却丝毫无法抵挡村民们的怒火。

如此决断的正义令我质疑,但我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如潮的声浪中,没能激起一丝涟漪。

终于,在十数天后一个藤蔓完全包裹住屋脊的清晨,声浪止息了,万籁俱静。短暂的沉默后,地面震震而响皲裂开来,无数参天大树从地下钻出如钢钉般直插而上束缚住森林的一切,所有人都消失了,迷雾灌入萦绕树间,紧接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丛生的林木使得曾经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我开始在黑夜中搜寻所有生命的痕迹,没有声音没有光亮,甚至没有方向。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时而被旁生的枝丫划伤手臂,时而被地面的怪石绊倒在地,许久之后我才在黑暗中寻找到已经变为器具的曾经的村民。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却无济于事。于此同时我也开始意识到这座充满迷幻的森林的独特之处,无论是童谣中所说的咒语,抑或是游荡的迷雾。深深的无力感日益弥漫我的心头,好似所有的人都沉睡着,我却是独独清醒的那一个,这种微弱的侥幸即刻便被一种奇怪的负罪感所替代。

在黑夜中我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一切仿佛定格,我也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最终找到潭溪旁的那间木屋。那时的我想必十分落魄,一路的波折已经让我尘土满面,双腿酸痛得近乎麻木,我几乎是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地才叩响了木屋的房门,在一阵异动之后,我被一根藤蔓缠绕腰间狠狠摔出,冰凉的潭水淹没了我。在视野的一片混沌中,我闭上了双眼。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故事的来由,我原封不动地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诉那个女孩,她的震惊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她的镇静与坦诚却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相信你,不仅仅是因为我现在别无选择。一个不轻易放弃他人生命的人,才是有正义感的人。正义与道德一样,用于律己,而非责人。”

我无法描述当时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我仿佛是笑了笑。从那刻起我便坚信无论如何都要带她逃出森林,她的勇气与希望,不属于这个黑暗笼罩的地方。

我们第一次发掘咒语破解的办法是在绿耕婆婆家,狂风剧烈地震颤着周遭的一切,丝线缠绕的瞬间我的腰刀便狂震不止,我下意识攥住了它。这是一把 精美的匕首,虽说算起来甚至比我更为年长,但其依旧光洁如新,切金断玉刃如秋霜。作为潭溪村的传统,凡成年之时便会获得村中长辈赠予的匕首,不仅作为防身之用,更是世代力量与勇气的象征。这柄匕首曾随我探路时割断层层荆棘,也曾共同抵御过外敌的入侵,但自潭溪中再次苏醒以来,我便再也提不 起这柄锋利的匕首,或许这也是我无力回天的惩罚。

我凝视着狂风中纷乱的一切,全身僵直,内疚与愤怒使我的双手不禁颤抖。我感受到了女孩的注视,那是一个极其焦急的眼神,她屏息等待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雕刻着银白色花纹的刀柄。我不敢直视她,那一刻的我 一定像一个可笑的懦夫。

短刀几乎是在我松开双手时铮然出鞘,银白色的弧光闪烁在氤氲的雾气之中,裂帛之声与呜咽风声在耳边嘶鸣,挥刀闪过迷雾的瞬间,一股强劲的气流向我身侧扑来,我挺身奔入风中……

细密的伤口布满了女孩细腻的皮肤,丝丝血液渗透出来浸湿了衣衫,屋中 一片狼藉,我只得用手腕上的绷带简单地包扎。她似乎在认真地注视着每一个包扎的动作,她的双手冰凉,我的脸颊却滚烫,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只得更深地低下头仔细地缠绕手臂的纱布。她笑着说,她叫疏星。

疏星,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就仿佛可以穿过重重叠叠的树影看到茫茫天际一钩新月几颗疏星的清凉夜晚,清朗无云的夜空似乎还在预示着明日也会是个好天气,那时的我已经太久没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星空。

一路上的见闻使得深藏于迷雾中的诅咒如拨云见日一般逐渐明朗,重生后的村民似乎已经涤荡了曾经的暴戾与愤懑,变得和善而平静甚至怀有歉意,事情似乎都在向着顺利的方向发展。

当然,斯利先生是个例外,正如女孩所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平和地放下心中的执念,我们无法挽救一个自取灭亡的人。正是这样一个与执念同归于尽的可怜人,曾在变故之时用利益蛊惑人心排斥异己,在漫长的岁月中丝毫不思悔改甚至乐在其中。他是我们探险途中的最后一站,穿过他华丽的别墅,便靠近了村落的尽头。

火焰在空中飞舞,灿若繁星的金银珠宝在眼前翻滚,风声呼啸,在一切投身火海的同时,炽烈的灰烬喷涌而出。

嘶嘶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灼烧的大片的疼痛,我甚至不知道当时闪身奔去的原因,但想起当时的场景,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近在咫尺的有些错乱的呼吸和那双正如同天边疏星一般漆黑闪烁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满是担心与悲伤,因为当我凝望着她的时候,那清亮的双眸已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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