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梦溪那个温暖的,普通的,有着严肃父亲和操心的母亲的家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
流月没有亲眼看见这个场景,她想或许是秘境的主人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于是这些细节都是陆陆续续从扶梦溪嘴里说出来的。
扶梦溪告诉希昙,是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家里,慌忙之间母亲只来得及将一块玉佩套在她的头上,便将她推进了一个密道。
“跑,小溪,一定不要回头,谁也不能信,一直跑。”
母亲看向她的眼睛严肃冷厉而陌生,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哭着看着母亲,“您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母亲没说话,她近乎贪婪地看着扶梦溪,一双手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了密道内,直接关上了门。
扶梦溪如她母亲所言,一直不停地跑,没有回头。她冲出那个黑暗窒息的密道,在黑夜里躲着人跑入了密林,结果却看到那群白衣服的人在四处查看。
她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待了好久,当她终于感觉可以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家已经是满目焦土,断壁残垣,干涸的鲜血像是鲜艳的涂料,装点了整个宅邸。
于是她别无他处可去,她来到了海边,此时的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港湾,于是她来找希昙。
那些逃跑的伤断断续续地养了几个月。希昙把流月安置在海边一处很隐蔽的山崖岩石下面,流月想此时的希昙或许还没有能力建造她亲眼见过的那种水下空间。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论希昙怎么陪伴,拥抱,安抚扶梦溪,女孩的脸也愈发冷厉起来。
她的眼睛逐渐沉寂下去,脸上没有了往日开怀的微笑,忧愁日渐爬上了眉头。
流月感到一种名为命运的东西开始悄悄降临,她突然想到这个世界外那个希昙,不谙世事,纯洁天真的希昙,他是否还记得这一切?
身边的席云也随着场景变换而愈发沉默,流月突然想到席云好像也是一家被灭了门,自己一个人逃了出来。
于是她忍不住轻轻拉起了徒弟的手,慢慢握紧了那双此时还略显单薄的手掌。
“师尊,我没事的……”
席云注意到流月的举动,懂事地冲流月笑了笑。
怎么会没事?
流月默不作声,确实更加挨近了少年一步。
这天,扶梦溪终于对希昙说出了那句流月预料之中的话。
“希昙,我要去报仇。”
希昙正在给扶梦溪烤肉,当听到这句话时他拿着烤肉的手突然松了,那块还没烤熟的肉掉在了地上。
良久,希昙才嗯了一声。
那块烤肉后来一直在地上,无人理睬。
流月看着扶梦溪跟希昙告别,背着希昙给她准备的东西一步一步地远离海滩。
流月看着扶梦溪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少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她一直不停地寻找白衣人的身份,她不停地打听,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逐渐冷漠,嘴角不再微笑,手中的刀一直挥舞,鲜血逐渐染上了女孩的眉角,她几乎很少受伤了,她的刀也逐渐泛出腥气。
流月看着海边的希昙一日又一日地坐在海滩上,少年海水般的长发越来越长,赤裸的上身逐渐显现出流畅的线条,但少年蓝色的清澈瞳孔逐渐灰暗下去,大部分时候希昙只是遥遥地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紫红色的流霞染上海水,白色的海鸟飞来飞去,以及早出晚归的渔船在海面静静漂浮。
流月想,希昙应该是为数不多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条鲛人了。他那么孤独,那么思念远方的爱人,日复一日地枯坐在沙滩上,再也没有露出那个腼腆的微笑。
终于有一天,希昙上了岸。
流月知道希昙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或许是秘术,或许是什么传说中的巫婆,但总之,希昙走上岸时,他的脚步踉跄,那头长长的蓝发有些暗淡,唇色泛出灰白。
希昙穿着一身变换出来的衣服,阳光之下泛出美丽的亮蓝色,行走之间让人联想到他蔚蓝色的鱼尾,在有着大太阳的天气里会来回摆动,鳞片像是海水,发着波澜的光彩。
希昙找到扶梦溪的时候,扶梦溪的刀刚刚从一个男人的身上抽出来,脖子上溅出来的血染上了扶梦溪的半张脸,她却毫不在乎,垂着滴血的刀静静地站在原地。
希昙在她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扶梦溪抬起头,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慌乱,扶梦溪僵住了身子,看着少年蓝色的长发,白皙的脸颊,亮蓝色的长袍,以及纤尘不染的鞋子,突然说不出话来。
希昙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扶梦溪,那张幼嫩的脸现在已经张开了,可是却永远失去了从前的天真,眉间染上了戾色,半张脸都布满了血珠,顺着少女的眉骨,脸颊,睫毛,锁骨流下来。
“我……他,他想摸我,我没同意……”
扶梦溪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希昙却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扶梦溪,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我终于找到你了……”
扶梦溪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缓缓地抱紧少年劲瘦的腰身,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希昙伸出白皙的手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扶梦溪的脸,那双不染纤尘的手也终究是染上了鲜血。
天上乌云聚集,有闷雷声隐隐传来,流月突然感到心口发闷,眼睛也干涩无比。
雨水像是冲刷水墨画一般,眼前的场景开始逐渐融化。
流月知道,这场回忆快到尽头了。
席云突然凑近了流月,温柔地低声说道。
“师尊,弟子因为有您,便再也不怕雷声了。”
流月不禁莞尔,心里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