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中州的盛景,此刻却格外地冷清。
大雨滂沱。
一位头戴方巾的少年却不合时宜地伫立江边。
他的衣服早已打湿,雨水甚至顺着他的眼角往下坠落,也不知其中有没有夹杂着泪水,但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江面。
扑通一声,少年突然跪地。
“爹,娘,孩儿不孝。十年,整整十年,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孩儿真的撑不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木雕一样的少年终于起身。
他慢慢前行,方向竟是朝向那凶险的江中。
片刻之间汹涌的江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
“天下再大,到底哪里才有我的容身之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兴许这烟波江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眼见少年即将淹没在汹涌的江波中,雨下得更急了。
就在此时,江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者。
只见他从蓑衣中掏出一把黄豆,斜眼瞧着少年的背影,然后不紧不慢地将黄豆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说来也怪,天地间的风声、雨声和江波声仿佛一瞬间都静止了一样,只剩下嘎吱嘎吱的嚼黄豆声,愣是把向江中走去的少年给吸引地转头回望。
少年看见一个陌生的老者边斜眼看他,边嚼黄豆,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些怪想。
这老者到底吃的是什么,吃得这么香,还这么有嚼劲?
片刻之后,少年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心向死的人,还在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干嘛?
少年甩甩脑袋,赶紧把这些胡思乱想都赶走,然后准备继续向江中前行。
可惜少年的行动又一次被打断了,原来陌生的老者主动向他出声搭话。
“少年郎,是在寻死吗?”语气平静地就跟拉家常一样。
少年有些气恼,心想:“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难道你见过在这种天气像我这样下江摸鱼的人?”
气恼归气恼,少年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快点投江寻死,所以冷着脸并不理老者。
“少年郎,死人寻死,倒也是人间奇景,可谓妙哉妙哉啊。”
随后老人放声大笑起来,又更是夸张地狠狠嚼了几口黄豆。
少年终是忍不住,回头气恼道:“老先生,看你也有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尊重二字吗?”
老人不以为意,脸上依然挂着该死的笑容。
“少年郎,莫生气。你这样生气,可不像心如死灰、甘心赴死之人啊。”
老人的说笑彻底激怒了少年,少年的脸庞瞬间变得扭曲了起来。
只见他双拳紧握,眼中发出摄人的精光,大声嘶吼起来。
“你知道我什么?我父母惨死,却不知仇人。我读书多年,却不名一文。至于青梅竹马,我现在更是遥不可及。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我终究会是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听完少年的发泄,老者收敛了笑容,眼神中却尽显不屑。
“置父母之仇于身后,是为不孝;贪功名利禄于身前,是为不纯;恋美色于心,更是不值一提。你只有一句话是对的,你是个可怜虫。”
老者的话像尖刀一样直插少年的心扉。
少年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嘴巴几次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睛依然死死盯着眼前的老者。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如果沉默可以杀死人,那么老者和少年之间的沉默足以血流成河。
“我会剑。”最终还是老者打破了沉默。
少年的眉头一皱,纵有一百个念头他也绝想不到老者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不觉间看向老者目光已然由凌厉变为了疑惑。
“我会剑。”见少年没有出声,老者还是重复了这三个字。
“你会剑跟骂我有什么关系?”少年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鸣。
“骂人不需要理由,想骂就骂,才能骂得响亮。我再说一遍我会剑。”老者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少年的表情此时已然古怪异常,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意思,难道是想收我为徒,跟你学剑?”
“只教剑,不收徒。”老者斩钉截铁的话语仿佛容不得一点反驳。
少年翻了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老者:“老先生,我说你图个啥?”
“走心。”老者的回答简短有力。
少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感情这是遇到了傻子,说话完全颠三倒四,本想不再理会,但终究还是摇摇头正色回应。
“剑我不学,现在都修仙哪还有人学剑?父母惨死之后,我当然立志报仇,先去投了几个宗门,但都说我资质平庸,修练一途此生无望,让我断了念想。后来不得已才去读书,你以为我想读书吗?只是没想到读书之路,没有钱财也是枉费工夫。”
想到往事,少年发出一声叹息。
老者盯着少年看了片刻,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一把剑,只见这柄剑长约三尺,剑鞘通体乌黑,隐隐散发寒气。
剑柄有一处雕纹,一条黑龙盘旋其上,让人望而生畏。
可惜剑未出鞘,见不到那剑身,但想来也必定是不凡。
少年的眼光明显被眼前的剑吸引住了。
“三天后的子时,在千年树海碰面,这把剑留给你了。”
说完,老者放下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难道你不怕我抱着剑一起投江吗?”少年高声喊道。
“我只是做了我的选择,至于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
老者虽然越走越远,但声音却萦绕在少年耳边。
片刻之后少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使出了全身力气,大声喊道:“老先生,你叫啥?”
风雨声太大,少年以为老者听不到,但奇怪的是耳边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姓谢。”
少年仿佛受到了激励,又铆足了力气大声喊道:“谢老先生,记住我叫张夜寒。”
说完张夜寒已是踏步上岸,拿起地上的黑剑,用力拔了几下,却是拔不出鞘。
不过张夜寒也不以为意,他取下头上早被打湿的方巾,将黑剑绑缚在背上,在雨中沉稳而坚定地走着。
张夜寒此时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热烈的火,只是他却丝毫没有发觉背后的黑剑一条黑龙隐隐盘旋,阴森地看着前方。
而早已走远的姓谢老者,仿佛对这结果了然于心,嘴角微微上扬。
“少年郎,这十年来能熬到今天,也算是不易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我这样做也不算违背承诺吧。”老者自言自语道。
从这一天起,世间少了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却多了一个背剑的少年,我们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