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兮戈回了兮家,立刻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事儿。不过也算是上天助力,谁也没能料到在他们放出消息之前,这兮棋竟是就为江胥的事儿去寻过那县令一遭,而县令竟还选择了婉拒。
这么一来两人的合作关系本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容不得半点儿挑拨。此时兮戈又暗中推了一把——
兮棋得了消息,一张脸阴郁的可怕,似是那风雨欲来前的天空,层层叠叠的阴云将日光遮盖的半点儿都不剩。边儿上的下人垂着脑袋,恨不得连呼吸声都压低两分,生怕被这盛怒中的兮棋注意到。
这男人沉默了片刻,冷声询问道:“此事属实?”这声儿里头淬着冰雪一般,冻得人身子都是一抖。那下人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哆哆嗦嗦的道:“属实,属实!外头都在传这事儿,那些个贱民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
兮棋闻言便是一声冷笑,他抬手猛力一锤那桌案,手中的青瓷杯盏碎成了几瓣,瓷片混着清茶淌在那桌案上头。边儿上的小丫鬟们赶忙低垂下脑袋,迈着小碎步上前收拾,而兮棋就是一声冷哼,慢慢悠悠的感慨道:
“难怪这老不死的前些日子不愿帮忙,原来是早就得了消息,等着背后捅我一刀!果真是阴毒手段!”
这兮棋此时却是半点儿不管自己当年到底犯了什么腌臜之事,只管将那县令在暗地里骂了个狗血喷头。接着,他眉头一皱,沉声询问道:“你说他已经上路了?”
那下人点了点头,赶忙道:“已经走了,此时估摸着刚出城门。”兮棋闻言便又是不屑的一声哼笑,嫌恶的道:“消息倒是瞒的严实,等着木已成舟才传出来,真当我没别的手段了不成?!”
说
着,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告慰自个儿仅剩的良心。这兮棋站起身来,一边絮叨的道:“是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行事不义!”这话音落了,兮棋从袖中抽出一卷银票,随手甩给了地上跪着的下人。
“你去,把这银票都兑换成现银,然后给我找两个熟手,把他在半路上解决了。”这话出口,兮棋面上也显出两分狠厉来。这般狠辣的行事手段倒是将那下人下了一跳,这青年仓皇的抬起眼来,嘴唇都打着哆嗦:
“老爷,老爷!那可是父母官,是朝廷的人啊!我们这般下了手,那日后可怎么办……?”兮棋闻言却是一声冷笑,似是半点儿没将那父母官的名头放在眼里一般:“你怕什么!杀人的是杀手,又不是你我!”
说着,兮棋一甩袍袖,神情还添了两分轻蔑:“放心就是了,这县令死在半路,跟你我能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那些个流民心生不满,这才在半道儿上动手呢。”
那下人闻言,只觉得浑身一阵的发冷,寒意似是从脚底窜上了脊背,一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趁着这兮棋没看到自个儿的神色,这下人赶忙低下眼去,颤抖着声儿应了下来。
而另一头,那压抑在安定之下的风起云涌却是半点儿都没能影响到吴家。江胥一直不醒,可偏偏又从未曾断绝生机,时间一长,初神医便将江胥送回了吴家,顺带着自个儿也放弃了那山林里头的隐居生活,转而住进了吴家的偏院。
吴易奚每日守在江胥跟前,那初神医一边诊脉一边笑着道:“我就是想啊,她如今跟睡死了似得,若是找着那熟悉点儿的地方,指不定一激动就醒了不是?”说着,这老头的笑意也有
两分勉强,却还是僵硬着道:
“总不能天天跟我一个糟老头子待在一起,指不定睡得更沉了不是?”吴易奚也是勉强着点了点头,就将江胥的另一只手握在了掌心。江胥如今虽说是毫无反应,可到底还有一口气在,那双手也是温温热热,并不似是外头的死尸一般。
吴易奚握在手中,还能觉出那底下脉搏的微微震动,算是聊以慰藉。
这两人闲谈不过两句,得了消息的吴琴音也进了门。虽说吴琴音以往与江胥关系不慕,可自从上次被江胥救命之后,这女人也算是开了一窍,明白了与人为善的道理。可偏偏这姑娘又被人娇惯着成了性,偏偏就一直没好意思开口道歉。
如今倒好,这口还没开的及开,江胥便已经躺在床榻之上,半点儿反应都给不出了。
吴琴音便只得跪坐在江胥床边,面色黯然的叹了口气。那初神医识趣的腾出了地方,吴琴音便拉过江胥的手,两双同样纤细细嫩的手拢在一处,一双有力莹润,可另一双却是虚软的垂在一边。
吴琴音便忍不住抽噎一声,嗓音嘶哑的道:“对不起,对不起……嫂子……”说来这也算是吴琴音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喊出这个称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将头埋进江胥身边的被褥里头,哽咽之声都被捂得听不大真切。
“我知道错了,您醒醒吧,我还没能跟您道谢,您连一句对不起都还没听到呢……”吴易奚闻言神色也是有些黯然,就忍不住转开了视线。而吴琴音抱来的孩子如今也能睁开眼睛了,这小家伙就忍不住冲着江胥伸出了手,又被边儿上候着的下人们赶忙抱的离远了些。
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江胥轻颤
的眼睫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吴琴音帮着掖好了被角,就抹掉眼泪站起身来,红着眼眶向吴易奚提出了告辞。
而在几人身后,江胥的指尖轻轻一颤,似是想要握住什么东西一般。
……
恍惚之间,江胥睁开了眼睛。可入目的却不是早已熟悉的雕梁画栋,反而是天花板上明亮的顶灯。那灯是她在家中最为熟悉的样式,层层叠叠的水晶和零碎的挂饰装点,江胥愣了愣神,似是又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看看你选的是什么款,这样子多难打扫?到时候你上去擦灯啊?”这话音放落,便是父亲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就是,你别看它现在好看,到时候落上一层灰你再看?嘿,黑水晶!”虽说是这般絮叨了两句,可最后装修新房,江胥便在自个儿的卧房看到了这个被万般嫌弃的吊灯。
思及此处,江胥就险些笑出声来,她试着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轻易的穿过了地板——江胥蓦然瞪大了眼睛,这才恍然发觉自个儿压根就没有“躺”在什么地方,自始至终,她都是飘在半空中的!
这个认知让江胥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慌乱之感,她努力操控着还不大熟悉的身体站了起来,稍一迈步就轻飘飘的从那墙壁之中穿了出去。外头便是富丽堂皇的客厅,无论是桌椅还是碗碟,都完美的附和了江胥的审美。
她还没有反映过来,便见着个异常熟悉的人影从厨房走了出来——那人低垂着眉眼,墨色的长发被拢在脑后,稍有一撮不大安稳的垂落在面颊之前,随着动作一点点跳跃起来一般……那分明就是她自己的模样。
接着,这另一个“江胥”,笑着转过头去,
温声招呼道:“爸妈,还不出门干什么呢,一会儿饭都要凉了!”
这话音方落,屋里就有一位妇人走了出来,那女人虽说已经四十多岁,可保养的半点儿不见老态,神情里头也尽是对江胥的宠溺和慈爱:“你这说法跟你爸学的吧,刚做好饭就说凉,六点半就告诉我七点半,非得把人急死?”
另一个“江胥”笑着迎了上去,而江胥自己,却是忍不住捂住脸颊,带着满脸的泪痕蹲下了身,压抑这哭声从唇齿之间溢出。她将头埋得太低,便没能瞧见那另一个自己抬起眼来,心疼又担忧的视线扫了过来。
不过紧接着,两个江胥的注意力便都被母亲引了过去:“诶,怎么也是你男朋友第一次进门,我们总不好自己先吃饭吧?得等等人家呢,这是礼貌。”
另一个江胥却是浑不在意,她随意的摆了摆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等什么等,他一个小辈还能让我爸妈饿着肚子等他了?能赶上饭点就吃,赶不上自己定外卖去!”说着,那个江胥就将母亲往座位上按。
可江胥自个儿却是被这个消息震的愣了神,一双眼睛无措的瞪大,满脑子都是什么“你男朋友,男朋友,我竟然有男朋友?!”
随着那男人进门,江胥才觉出难言的慌乱来。这另一个自己与家人的生活太过和谐,半点儿觉不出虚假的意思。可偏偏她醒来之后似是幽魂一般四处漂泊,没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之中不说,连后来的吴易奚和吴家,也似是镜**月一般的泡影,一触就碎。
江胥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底落不着实处一般的虚软。她打了个哆嗦,面色也有些苍白。我到底是谁,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