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胥也不知道吴易奚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吴琴音还在昏迷,这大厅里头刚见过血,从这时候来说,男人自然是不能进门沾染这污秽之地的。可偏偏那孩子又小,外头风雪交加,缺乏有效的保暖手段,抱出去也不大合适。
是以江胥便唤着下人们找来屏风,将这大厅里头分割成了里外两个部分。也有的是小丫鬟们精细,一头还找来柔软些的被褥棉絮给那小婴儿裹身,另一头又备下了粗布,等着娶塞那门缝窗缝。
而江胥就抱着那小孩儿窝在燃了地龙的角落里头,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寒风,一边又蜷缩着往那火盆跟前凑了凑,生怕这寒冬腊月的给孩子冻出个好歹。吴易奚就是趁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时钻进了大厅,这男人还冲跟前的小丫鬟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儿偷偷摸摸凑到了江胥身后。
下人们本就忙碌,就算放轻了步子,那动静也显得杂乱又沉重。江胥又满心都是怀里那个因为提早出生在人世而显得尤为虚弱的孩子,压根就没能注意到吴易奚那格格不入的脚步。是以等这男人摸到跟前了,江胥也没反应过来,还低着脑袋去轻轻拍打着那小孩的脊背。
吴易奚也是有趣,他偷偷摸摸地瞧了两眼,尽是感慨一般的轻叹出声:“果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与琴音也是相似的很。”这冷不丁一声可是将江胥吓了一跳,她蓦然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去嗔怪似得瞪了吴易奚一眼:
“这脸都没长开呢,皱的跟个猴似得,哪里看得出漂亮,又怎么看得出像琴音的啊?”江胥满心疑惑和好笑,偏偏这男人还理直气壮的很,就皱了皱眉,沉声道:“琴音生得孩子,哪里能
不好看?又哪里能不像她?”
得,唯心主义的啊。江胥暗自撇了撇嘴,不再与这见着小侄子就满心傻气的男人争辩。可偏偏吴易奚还不愿放过江胥,他沉吟片刻,又笑着道:“若是江胥与我有个孩子,那定然是比这小家伙还要好看些的。”
江胥闻言便愣了愣神,她瞧着那男人的面上露出两分期盼和羡慕来,又接着道:“凤姐儿那么大了,现在就连琴音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感受到儿孙绕膝的感觉。”
这就差明说的暗示江胥自然听得明白,更何况这男人看向江胥怀中的孩子时,那眼底的喜爱和欣喜是半点都藏不住的,一双顶漂亮的凤眼似是淬着光,似是揉碎了万千星辰做底,有些过分的耀眼。
江胥便似是被烫到了一样猝然移开视线,怀中的小婴儿砸了咂嘴,一张小脸皱着,倒是睡得安心又稳当。吴易奚等了许久,见江胥半点儿没有要搭话的意思,爱颇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算是略过了这个话题。
可江胥却是全然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头,她手上动作没停,可眼底已经是一片空茫。视线落在那孩子泛红的面庞之上,找不到对焦。孩子?江胥抿了抿唇,她怎么敢?她能突兀又莫名的出现在这儿,她又如何敢确信,自己不会在某一天突兀的消失?
怀里的孩子小猫似得,柔软又娇小,江胥甚至不敢下手用力去抱。可他偏偏又似是无比的沉重,让江胥握住了与这世界相连的,新的纽带。她勾了勾唇,冲那闭着眼睛的小家伙露出个极其温和的笑容来。
……
吴易奚始终没能得来江胥明确的答复,江胥心底那点微弱的动摇又只有她自己一
人知晓。吴易奚踌躇许久,倒是有了些出声询问的意思——可偏偏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小丫鬟拔高了声音,喜悦道:
“夫人!四小姐醒了!”这么一来,江胥哪里哈顾得上吴易奚?这男人急匆匆的伸出手去,却被江胥反手将那孩子塞进了自己怀里,一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处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江胥凑到那吴琴音身边,目露关切。
这头吴易奚底下脑袋,跟怀中那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神的小家伙面面相觑,另一头江胥低垂下眼,仔仔细细的将吴琴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这女人到底是受了惊吓,又被压制着委屈了那么些天,此时生过孩子,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她连动根手指头都难,就躺在被被褥铺就成的床褥上头,歪着脑袋去看江胥。江胥虽说没有护理过产后的孕妇,不过那些个常规的办法还是清楚的。便稍稍抬手唤来了身边的小丫鬟,温声道:
“你去后头,叫厨房煮些补血的药膳过来。再做些吃食,倒上温水,等她身子恢复些了,定是会觉得饿的。”那小丫鬟方才见过江胥临危不乱,淡定接生治疗的模样,此时对江胥的崇拜之感也是滔滔不绝。
被安排了活计自然是喜滋滋的应了,就赶忙往那后厨跑去。这么一会儿工夫,那吴琴音也恢复了两分体力。方才那救治也好,接生也罢,她俱是全无映像,只记得那撕心裂肺似得疼。
毕竟先是胎动,接着正那胎位,就足以痛的她眼前模糊,什么东西都看不着了。后头那孩子出来,吴琴音更是消耗过大,转头就晕了过去。前头遭罪,这会儿就要舒坦许多。
她歪了歪头,瞧见江胥时还真有两分惊诧。
便哼哼唧唧故作委屈,嗓音沙哑地唤道:“嫂子。”江胥一听这声儿就知道准没好事,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皱了皱眉,还是低了眼去瞧。
只见那吴琴音打了个哈欠,就支使道:“我想瞧瞧我的孩子。”这倒是还算正常些的需求,江胥侧过头去,陈玉已经从吴易奚怀中接过了那婴儿,轻手轻脚的放在了吴琴音身边。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这女人看过孩子,又理直气壮地道:“嫂子,我想喝上杯水,要加蜂蜜,加红枣,还要再添上一床被子。”到底是个病人,陈玉撇了撇嘴,将险些出口的愤懑之语又堵回了喉咙里头。
江胥倒是见多了产后的妇人,毕竟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有些矫情的意思倒也正常的很。是以江胥点了点头,就要招呼身边的其他丫鬟去做这事。可偏偏那吴琴音皱了皱眉,就急切道:
“嫂子!我那房间哪里能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倒不如你去为我取那被褥,再倒上杯温水来吧。”说着,这女人长叹口气,苍白的面色上头瞧不出半点红润,看着也是可怜的很:“嫂子总不会不帮我吧?我可是才生过孩子,这时候……”
江胥又怎么能不帮?吴易奚还在后头,吴琴音这手道德绑架玩儿的是着实有些水平,一时就将江胥架在原地,找不到可下的台阶了。是以也不等吴琴音说完,江胥就摆了摆手,只管过身去,两步便迈出了大门,投身进了屋外的冷冽寒风之中。
江胥倒是不甚在意,可到底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能平常以对。不说吴易奚皱起了眉,陈玉那压不住的脾气就涌了上来。不过这小丫头到底记挂着江胥说过不能让吴易奚难做,可
偏偏她也学了些阳奉阴违的法子,半点儿没在意吴易奚难不难做,只管江胥出门听不到里头谈话了,就将双臂一抱,愤愤不平地冷哼道:
“小姐,我敬你是主家小姐,才这么一直顺着你,可你这也太过分了些吧?”吴琴音哪里想得到一个丫鬟能有胆量跟自己叫板,她愣了愣神,一时失了反驳的先机,就只能听陈玉接着道:
“我们夫人为了你劳心劳里,刚刚才将你和你家那小东西的命从鬼门关上头抢了回来。可你呢,你倒是好!”说着,陈玉更是激动,愤愤地甩了甩手,不满道:“你就这么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颐气指使,仗着她对你千依百顺,更是得寸进尺了!”
陈玉与江胥待在一处这么些日子,单单就学会了这伶牙俐齿。一串的成语怼在吴琴音脸上,直将这没什么文化的富贵小姐唬的愣了神,足有老半天爱反应过来,就嘟嘟囔囔不可置信似得看向陈玉,一双手也抬了起来,就指向自己苍白的脸:
“救了,救了我?”吴琴音面上还有些苍白,墨色的发丝被冷汗浸透,粘在额角,衬得那面色更是冷白,瞧着就虚弱可怜的很。可偏偏陈玉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闻言竟还翻了个白眼,随手指向了那被褥上头放着的婴儿:“不止你,还有他呢!”
看吴琴音似是不好接受现实的模样,边儿上还有小丫鬟凑热闹,补充道:“可不是?方才四小姐你胎位不正,还是夫人帮你推正的。大冷的天夫人出了一身汗,连衣裳都浸透了。”
吴琴音闻言也是不由得迟疑,她倒也记得,在痛楚难耐的时候,有一双温暖却娇小纤细的手覆在自己的肚腹上头,引着那孩子转过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