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本就比那正经中药要清淡些,治病自然也不会那么立竿见影。不过也许是心理原因,吴易奚端着那碗鸡汤仰头就灌了下去,那面色还真就好看了两分。吴易奚就舔了舔自个儿唇瓣,正要开口夸赞,便听得江胥冷声道:
“您不必夸我,但凡喝上些水也是这个效果。”明明能拿来亲昵的话题就这么被江胥一句话堵了回去,吴易奚抿了抿唇,也只得无奈地侧过头去,当自个儿什么都没听着了。不过也不必吴易奚再找什么话题,江胥稍作思索,就提议道:
“少爷,我想将药膳调理也加在那药妆的铺子里头。”吴易奚对这些一无所知,不过他对江胥一向信任,自然不会反驳。是以这男人只管点头应下,就温声询问道:“将这药膳加在里头,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江胥闻言便摇了摇头,她将那吴易奚搁下的碗打量一遭,里头清汤被喝了个干净,就留下沉了底的各种药材渣滓:“不过是需要找人供上药材罢了,最大的问题是要保证药材不断,其余倒不是什么问题。”
吴易奚闻言便点了点头,他稍作思索,便温声道:“我差人去给你找那供药商贩,也能给你寻来如今市场上头的大概价格。可那药材品质吴家可是没人会看在,还能靠你自个儿了。”
这哈一落,江胥便分外骄傲地一点头,笑着应道:“您就看我的吧,我好歹也是神医弟子,还能瞧不出那药材的品质不成?”吴易奚心知是这个道理,便也不与江胥再讨论其他,只扬声唤道:“吴诚!”
吴诚本就守在外头,听了声就探进个脑袋来,瞪着一双大眼瞧着吴易奚:“您说,有什么吩咐?”吴易奚自然不
会跟自个儿的书童客气,他沉吟片刻组织了语言,这才缓声道:“你先出去寻个药铺,问问他们平日里从谁手里拿药,大致是个什么价格。再找信得过的人把那卖药的找来。”
吴诚将这一段又在心底默念了两遍,这才扬声应道:“好嘞,您就等着吧!”如今这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竞争关系,要想做个大夫也是困难重重,是以这医者之间反倒没有那股子文人相轻的风气。
但凡你不是个庸医害人性命,那些个大夫们就乐意帮你一二。是以吴诚去问那价格,坐诊大夫便心知定是同行用药,当场便偷偷摸摸的交了底,将那最低价也差不过透底给了吴诚。
江胥心中有数,上了这古时候的谈判桌也是半点都不觉慌乱。她好整以暇落了座,陈玉就手脚麻利的倒上了茶,将那排面做的十足。江胥风轻云淡的无视了那药商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自顾自的斟茶啜饮。
这屋里气氛就怪异的厉害,两人相对而坐却偏偏无人开口,只余下一片沉寂。江胥倒是自在,陈玉将她伺候的妥妥当当,看着恨不得连喝茶都代劳。可对那药商而言,就有些难受了。毕竟本就是别人地界,进门就受了这么个下马威,哪里还能端的起架子来?
两人这么互相考较了老半天,最后还是那药商耐不住性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挑起话题来:“这不是说要谈生意?怎么找了个女人过来?”
这药商开了口,江胥自然不会再装哑巴。她将那茶盏往桌上一搁,瓷杯和木桌相触就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可配上江胥那低垂的眼睫,和过分冷淡的神情,就没来由的让那药商心中一慌
。
还不等他找出合适的理由来安抚自己,就见江胥慢慢悠悠地撩起眼皮,语气倦怠又冷淡:“和你谈生意的就是个女人,你觉得如何?”这药商几乎下意识的就想答一句不如何,可对上江胥的视线,又莫名其妙的将这话吞了回去,最后倒是哼哼两声,干笑着吐出一句:
“您不是开玩笑的吧?这不该是您夫婿……”他这话还未说完,江胥就是一声哼笑。她那纤细的食指扣上杯沿,在那圆润温暖的白瓷上头缓缓摩挲。氤氲而起的蒸腾热气给她的指尖添上一抹细碎的水色。
江胥又是一声轻笑,她歪过了头看向那药商,神情倒是正经得很:“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我夫婿对这事不感兴趣,就是你跟我谈。”这下马威已经给够了功夫,那药商被接二连三超出估计的情况砸懵了脑袋,早已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江胥便乘胜追击,理所当然的将那药铺给的最低价合盘托出:“你平日里的决明子要卖六钱,可给药方的价不过三钱。”江胥点了点桌案,清脆的声响之后,是陈玉端起茶壶,汩汩水声引着那清茶淌进茶盏。
江胥接着道:“你卖山参,高则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可同等品质之下,卖给药方能砍去进三成的价。即便如此,你都还有赚头。”这话一出,那药商只觉得一块儿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心口。
他扯着那衣袖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就听得江胥道:“我对你是从何处收来那低价药材不感兴趣,我要的只是稳定安全的货源。若是你做得到,我们便与那外头的药房一般立下字据。你若是不同意……”
江胥稍稍抬眼,将这院子打量了一遭。明明是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可
那水汽将江胥的视线遮蔽在朦胧的雾帘之后,那药商辨不清江胥的神色,又先入为主的将江胥当做了个手腕强硬的铁血女子,当下吓的连腿都要打颤了。
江胥那声音倒是仍旧好听的很,珠落玉盘,清脆透亮。可给了这时的药商哪里能顾得上欣赏?他在心底不住地暗暗感慨人不可貌相,另一头又忍不住在这屋子里头四下打量,有意找出江胥安排在外头的家丁。
可江胥哪里安排过什么家丁?她本就是孤身一人赴宴,连陈玉都是自个儿死皮赖脸非要跟来才有了这么个旁听的机会。不过此时那药商对自个儿的判断毫不怀疑,哪怕是江胥出言解释,怕是也只能适得其反。
是以这药商瞧了半天,自然是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出来,反倒让他更坚信了原先的判断。他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点了头。明明协议达成,可江胥眼底也没带出几分笑意,更让这药商觉得江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
那字据摆上桌面,明明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可拿起那字据时手都在发着颤。江胥心下疑惑,她倒是将那畏惧恐慌瞧得清清楚楚,可是……
江胥瞧了瞧自个儿手中的杯盏,那清澈见底的茶汤轻易映出了江胥的模样。纤细秀气的眉毛,圆而大的双眼,小巧的鼻头,**的唇瓣,不管怎么瞧都是个乖巧无辜的小姑娘家,哪里能把个大老爷们吓成那副模样?
可偏偏那男人已经心慌意乱,江胥又得守着开篇的人设,也不好作出那种自毁长城低三下四出言询问的事来。是以江胥只能继续端着那高冷淡漠的架子,等那药商签过了字据。那字据一式两份,药商几乎是从桌上抢过了自个儿的那份
字据,接着便连滚带爬的跑了,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倒活像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江胥就不由得目露迷茫之色,她转而看向陈玉,却见那小丫头几乎是满脑袋问号,看起来心中的疑惑半点不比自个儿轻。江胥一直想着去改变吴易奚,可她却是没注意到,在她努力为吴易奚塑造新的性情之时,吴易奚也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江胥。
若是搁在以往,江胥遇着那莫名之事,要么自个儿钻研到底,要么就放去一边,权当无事发生。就因为这豁达洒脱的性子,以前也有人笑着与江胥玩笑,说她是正儿八经的“在哪里摔倒,就在那里趴着”。
可到了如今,江胥给这莫名其妙的药商灌了一肚子的问号,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回书房去找吴易奚。管这男人知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论酸甜苦辣,总该有个人分享不是?
是以江胥只管往那桌案前头一坐,那茫然诧异的味道就从语气里头透了出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他还老是四处乱瞧。”
吴易奚闻言便露出笑来,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江胥的发顶,似是还嫌不够过瘾似得,又转而去捉着江胥的脸蛋捏了捏。眼看着江胥的脸颊都要鼓起来了,吴易奚才笑着道:“是你的威胁太过歧义了。毕竟吴家是高门大户,他一个普通百姓,命不值钱。”
这话一出江胥便明白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惊诧愕然:“那他,他是以为我会要了他的命?!”江胥几乎觉着这想法不可理喻,可吴易奚却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似是这世道本该如此一般。
江胥的精神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她无声地叹出口气,将脑袋转去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