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川当年交出地契时也是这么个手势，最后从吴易奚手里收走了五十两的银票。吴易奚此时梦回当年，一时觉得有些错乱。他皱起眉来，迟疑着开口道：“五十两……？”话音未落，他又满是迷茫地多问了一句：
“这也算得上多？”
掌柜的也懒得跟这明显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去掰扯平民的日常花销，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慢悠悠的摇了摇头，又正色道：“得多个零。”
这话一出，吴易奚倒吸一口冷气，连那双漂亮的凤眼都无措的瞪大了。这五百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出的，哪怕是算上吴易奚在外头的私产，要攒够这五百两银子也得好些年功夫。
这一来一往吴易奚哪里能反应不过来？他缓下神色，又开口道：“那这家人可有什么问题？”这话说完，吴易奚也知容易引得人想岔，便沉吟片刻又补上一句：“比方说因得什么关系急需用钱，着急把这铺面脱手？”
那掌柜闻言便笑出声来，他摆了摆手，豁达道：“哪儿有这样的好事？以往啊，这铺面可都是不卖的。”这话一出，对商业两眼一抹黑的吴易奚就露出疑惑来。那掌柜惯会察言观色，只得又添了些细节，给吴易奚娓娓道来：
“您看看，这铺子的位置大小，说来是做什么都合适，做什么也都不合适。”吴易奚抿了抿唇，似有所悟。掌柜的露出孺子可教般的神情，就接着道：“您若是卖米卖布，哪怕就是吴家的衣裳。”
说着，这掌柜隔着老远点了点吴易奚身上的丝绢布料。这衣裳倒是明显出自吴家，吴易奚也懒得更正他这一身是吴家绣娘费心定做的，只稍稍点头算是应下：“如何？”
掌柜的便开了话匣子，笑着道：
“您想啊，这街市上多是少爷小姐，谁会去瞧那稻米布匹？就是衣裳，也没几个会来这地方挑的。您卖这些，看着是多的人需要，外头也是人来人往，可偏偏就没人来看上一眼。”
掌柜的叹了口气，眼底也是无奈：“这地方租子可是不低，撑的了一月两月，三月四月入不敷出，哪个商人还愿意干下去啊？”
吴易奚也觉出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掌柜的又挽起半边袖子，给他瞧自个儿戴在腕上的琉璃珠子：“您再瞧，这珠子是从天竺那头运来的。您放在这儿卖，就得涨价。这玩意本就不便宜，平日里也没几个少爷小姐会想着买上一串。”
这掌柜搁下衣袖，在屋里转了两圈，叹息道：“就等啊，偶然开个张赚上一笔，付些跑腿的路费，也就剩不下什么了。”吴易奚听过这话，也是面色凝重。他皱了皱眉，迟疑着点了头。可那掌柜的神情却是峰回路转，他蒲扇似得大掌拍了拍那门框，摇了摇头轻啧道：
“您知道这铺子为什么不乐意卖吗？”吴易奚只觉得柳暗花明一般，脑子里那根经络被猛然贯通。他沉吟片刻组织过语言，便试探着道：“因为无论这些个商贾是赚是赔，租子都是必须要交的。”
掌柜的闻言便一拍手，笑着道：“对喽！商贾们赔上一笔，可这铺面的主人家赚的盆满钵满，哪里愿意将这摇钱树拱手让人啊？若不是只店铺里头待不住人，那商贾来一个走一个的……”
掌柜的似是感慨，叹息道：“走到最后，大家都知道了这毛病，自然也就没人来租这铺子了。铺子闲了几个月，那主人家也就忍不住了。这时候啊…
…”
话至于此，吴易奚已经明白过来。也不等掌柜的说完，他就颇为顺畅的接了下去：“再赶上我家里人出了高价，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将这铺面转手了。”
这道理吴易奚还是懂的，他隔着衣袖捏了捏内袋里头那张纤薄的地契，只觉得重于千斤，似乎隔着一层衣料都能灼的手臂发烫。他缓步将这不大不小的铺面转上一圈，外头人声鼎沸，更能觉出挑选之人的用心来。
许是不愿他心中记挂才想出那般借口来，这大哥啊……吴易奚面上不显，心底却是叹息，无奈的摇了摇头。
眼看着吴易奚瞧完了店铺，那掌柜就又凑到跟前来，笑眯眯地道：“您是打算做些什么生意啊？我跟这地方的商行都熟着呢，若是您日后也……”他这话还没说完，倒是自个儿急急忙忙断了话音，甚至还抬起手来，装模作样的在自个儿脸上抽了一记巴掌。
那动静不大，脸上赘肉一颤，连面皮都没红上两分。掌柜的恬着脸笑道：“您看看我这张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您是买了这铺子的，日后那生意定然是蒸蒸日上，怎么也用不着再转手不是？”
这话听来便是恭维，可吴易奚顺着话尾想到江胥叹气药妆谈起店铺的模样，那双本就灵动的眼里似是有群星闪烁一般，将人目光死死抓住。吴易奚便被这一句随口恭维戳到了点儿上，这男人哼笑出声，竟是与这掌柜开了个玩笑：
“你确是不会说话得很，倒是强在改口改的及时。这铺子不会转手，定然也是不会亏的。”掌柜的倒是不知道这不食人间烟火跟个仙人似得小少爷哪里来的自信，但他自然不会当着人的面出言反驳，平白给自己找不
痛快。
这掌柜的无话可说，便只咧着嘴赔笑。还是吴易奚沉吟片刻开了口：“这铺子打算拿来做药妆生意，你觉得如何？”到底是古代，大多人对药材的使用还停留在治病救人上，哪怕是明知有些药材味道馨香扑鼻，可有那个银钱那药材来做调味的香料的终究只是少数的达官贵族。
吴易奚这话一出，那掌柜的一双短粗眉毛就拧在一起了。这中年男人摸了摸自个儿冒出胡茬的下巴，思索良久也没能靠着自个儿弄明白那药妆到底是何意。吴易奚见那掌柜投来茫然询问的眼神，心底竟是升起了微不可查的骄傲与窃喜。
不过他面上素来正经，那点细微的骄傲半点没让这掌柜的瞧出来。无意的对商业一知半解，正是要这掌柜解惑的时候，是以也不卖关子，就言简意赅地道：“便是那些姑娘家门用的脂粉口脂，添些药材进去。”
这几日功夫，江胥也陆陆续续做了几个“小样”给吴易奚瞧，这男人又自个儿跑去研读了两侧医术，好歹不是谈起药妆就满心懵懂的模样了。他稍稍沉吟，又接着道：“添过了药材，那脂粉便带了香气。用上还能日复一日滋养皮肤，让那脸蛋更娇嫩些。”
“好东西啊！”吴易奚话音还未落，那掌柜的已经是斩钉截铁的出言夸赞了。吴易奚都不由稍稍怔愣，又缓缓摇了摇头，迟疑道：“可那些个用料不算便宜，价自然要比寻常的胭脂水粉贵些。平民家的女子……”
他这话还未说完，掌柜的就抬了抬手，颇有些莫名的瞧了吴易奚一眼，疑惑道：“您顾虑那些个平民女子作甚？哪有平民女子日日涂脂抹粉，还将自个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说着
，这掌柜的就抬起胳膊，指了指那门外经过的大家小姐们：
“您要瞧的是那些才对。这些个小姐夫人，手里拿着母家的陪嫁，每月还有夫家的份例，您这药妆只要真的是如您所说的那般，别说是贵上些许，就是千金难求，也有人捧着银子在您门口候着！”
这话一出，吴易奚眼底尽是惊愕。他平日里接触的女子实在太少，江小姐和刘虹倒是对梳妆打扮看得极重，可偏偏吴易奚瞧都不瞧一眼。陈玉咋咋呼呼没个正形，每日里都是素面朝天洗把脸就能出门。
江胥更是过分，那张小脸天生丽质，皮肤吹弹可破，若是搁在现代就是浪费化妆品的典型例子。她平日里也懒得梳妆打扮，除去刻意勾引吴锁的那两次，吴易奚还真是没瞧见过那个女子追寻胭脂水粉。
掌柜的也是阅人无数，瞧上一眼便心知肚明。可吴易奚越是不了解这行情的模样，掌柜的就越是好奇。眼看着吴易奚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主，这中年人也不硬压着自个儿的心思，就低声询问道：“这女子对容貌的追求您是半点儿不知，那为何想起开着药妆铺子了？”
吴易奚闻言便想起江胥，那神情就骤然温和下来，一双眼睛里头似是漾着春水一般，他微微摇了摇头，温声道：“是我家夫人的主意，说要开这铺子。”
那掌柜的便露出恍然之色，心道一句难怪，紧接着他笑着叹了口气，那手掩在衣袖底下，慢慢悠悠的去转那被体焐热了的琉璃珠子，又是感慨又是期许地道：“可惜可惜，以往怎么就没人瞧出还能从那胭脂水粉上下手？尽是些珠宝头钗，瞧得都腻味了，若是能早些，也不至于把这铺面荒废这么些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