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奚早也不是以往那般的书呆子了，他闻言便面上带笑，也跟着这李老爷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靠着老夫人这么些年潜心拜佛才求来的庇佑，我一个不成器的幼子哪里敢居功？”
这话一出，李老爷面色如常，可敏锐如江胥，哪里察觉不出这男人态度上的细微变化？只见他面色柔和三分，瞧来也是亲近不少，还稍稍弯下脊梁，笑着道。“三少爷未来可期啊，不居功不自傲，知道敬畏鬼神，啧。”
江胥心下暗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温婉浅笑的模样，礼数周全的落后半步，就跟着这两人一道迈进了大院。
不过如今这日子，出个举人可就意味着前途无量，钱权几乎是已经握在了手中。那管事又是多此一举放出了消息，想要来牵扯关系的可就不止这李老爷一家了。前头吴易奚不动，来客也不方便进门。可如今吴易奚迈开了步子——
江胥面色一僵，她站的靠后些，只听得身后声响嘈杂，烦乱的厉害。好歹还记挂着前头的举人老爷，没谁作出那失礼之事。不过那压低了的絮叨声响，也足以将这原本清净狭窄的小巷子染成个烦乱的市场。
江胥抿了抿唇，都不需凝神，便听得后头有人絮絮叨叨地道。“小心些小心些，我这可是上好的砚台，要送给举人老爷的！摔坏了你们可赔偿不起！”便有下人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紧跟着就有个粗犷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们啥时候猛见着三少爷啊，我家这孩子也要考学了，还要跟文曲星沾沾喜气才行！”这话听完，江胥赶忙摇了摇头生生将脑子扯回吴易奚这头来，心下暗道。“这才多久功夫，就连文曲星都折腾出来了，若是再过些日
子，怕是天上星君直接下凡。”
吴易奚仍旧带着笑，倒是真有了两分那吴家笑迎八方的模样。他回过身去，稍稍颔首扬声道。“还请诸位将贺礼交由管家，与我一道前往正堂。”这话说完，管事的也是极有眼色，就连声应道。
“是是是，大堂已经备下清茶点心，就等诸位一叙了。”
……
等将那些个恭贺之人都打发出门，外头早已是华灯初上了。江胥好悬放松了紧绷的腰背，几乎是将整个人瘫在了那木椅上头。吴易奚倒还守着君子之仪，不过神情里头也瞧见两分松懈来。
下人悄无声息地走上堂来，将桌上碗碟收进托盘里头。江胥还捧着个茶盏，慢慢悠悠地呼出口气来。“与这些个老狐狸论事，可比学上一日圣贤经典要累得多了。”吴易奚也是深以为然，他瞧着外头那璀璨星子，神情染上疲倦，可眼睛却亮的惊人。
江胥话音落了，他便回过头来，那眼中似乎还映着未褪的璀璨。“确是如此。”可吴易奚话音稍顿，又笑着道。“可我今日才知与人交往也是这般有趣之事，还有诸多试探，要辩言语深意。”
吴易奚眼底带笑，可江胥闻言却是皱起眉来。她抿了抿唇，迟疑着询问道。“少爷当真觉得，与这些个人交谈试探是件趣事？”吴易奚稍稍怔愣，略有些莫名地点了点头。
江胥便摇了摇头，她正了神色，又坐直身子，将那茶盏往桌上一放，这才沉声询问道。“少爷可否听我一言？”
吴易奚虽是莫名，可也不会对江胥出言拒绝。他跟着正了神色，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低声道。“胥儿请讲。”江胥就抿了抿唇，她稍作思索，那视线顺着逐渐暗沉的夜色投
向星空，声音轻缓地娓娓道来。
“我曾经听闻过一个故事。”吴易奚并未出言打断，他几乎是直觉地皱起眉来，神情稍稍凝重两分。就听江胥接着道。“曾经朝廷有位官员，他特别喜欢研究儒家经典。”这话一出，吴易奚就对江胥口中这官员多了两分亲近之意。他挪了挪身子，听得是仔细无比。
江胥摩挲着手中的杯盏，那声音像是飘散在空中，轻缓的围绕这这一方寂静的堂屋。“他还根据实例去求寻真像，不只是朝中官员，就连百姓们也有所听闻。”江胥语气稍顿，将那后世盛传的“实事求是”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解道。
“可单是听闻又哪里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得些无用的恭维罢了。后来他读过了自家的书本典籍，就去那民间寻求他人藏书。”
江胥抿了口茶，**的唇瓣在灯火底下莹润透亮，瞧来似是刚吻过那含苞待放的樱花一般。吴易奚抿了抿唇，便瞧着那薄唇开合，出口的声音脆亮又清透。“可那藏书多是传家之宝，别说是赠送，便是外借都无人愿意。”
吴易奚便点了点头，甚是肯定的道。“那是自然，哪里有把自家藏书赠予他人的？”江胥便瞧见这男人一本正经，煞是有理的模样，心底也是无奈。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过这位官员风评素来优良，求书又着实诚恳诚挚，后来吧，倒还真有一户人家将自己祖传的藏书借给了他。”
吴易奚许是将这典故当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来听，他皱起眉来，神情里头也添了两分期待。这男人拢起衣袍，凑到江胥跟前去，低声询问道。“那之后呢？”
江胥便笑着道。“之后？这位官员将那书本誊抄一遍，不仅赠予
那藏书之家，好给了白银黄金不知凡几。”吴易奚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又忍不住拍了拍手，高声称赞道。“高义，实在是高义。经典文集无价，可能拿出这般谢礼的，绝对是真正爱书之人。”
江胥也是点头应和，她拢了拢耳边散乱的鬓发，这才给吴易奚下了一记猛药。“就那之后啊，多得是人向他赠书。这位官员来着不拒，也是一视同仁，将那书本誊抄，再赠些银钱回去。长此以往，他的藏书竟比那朝廷书库还要多了。”
江胥声音不大，语气也是和缓，可在吴易奚听来，却无异于是惊雷炸响，几乎振聋发聩。他先是一怔，接着便按捺不住长长呼出口气来。这男人抿了抿唇，半天才站起身子，深深冲江胥作了个揖。
这相处的时候久了，江胥也是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文人相交时这动不动就行礼的习惯。这会儿便好整以暇坐在上首，难得享受了一把封建主义高高在上的地位。吴易奚见江胥动也不动完完整整的受了这礼，眼底竟还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来。
这男人站直身子，缓缓呼出口气，沉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醍醐灌顶一词，可真是诚不欺我。”这感慨完了，吴易奚才低声道。“胥儿可是用这典故提醒我要专心实事，莫要被他人恭维迷了眼睛？”
江胥倒也没想到这男人能这般通透，吴易奚话音一落，江胥也不由得瞪大了一双小狐狸似得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转过一圈，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点了点头，迟疑道。“我还觉着这典故略有些牵强……那前头的意思，我还担心少爷听不明白呢。”
吴易奚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神情里头添了两分无奈，语气却是
宠溺又温和的。哪怕是询问，也没透出几分不满来。“那在胥儿眼里，我竟是这般孺子不可教的顽石？”这话江胥哪里好意思承认？可偏偏吴易奚那书呆子的模样深入人心，江胥抿着一双薄唇，视线就有些游移。
接着，她抬起手来掩着唇角，颇有些尴尬羞窘地轻咳了一声，算是应了吴易奚的意思。这男人就叹出口气来，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倒也不做什么解释，只颇为诚恳的温声道。“我今日能瞧得出那些个商贾的言外之意，自然也能瞧得出胥儿的。”
话音未落，吴易奚稍作沉吟，就接着道。“我知我以往那般模样太过木讷，此事倒也不怪胥儿误会。”话说到这儿，江胥自认应当出言解释安抚了。是以她按捺下心中羞窘，好容易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却见吴易奚蓦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得，急声询问道。
“胥儿方才说觉得这典故过于牵强？”江胥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点了点头。却见吴易奚凑来近前，急切地道。“那我若是反应不及，胥儿可是有什么别的典故要讲？”
吴易奚此时的模样可当真当得起一句求知若渴了。江胥便抿起唇来，似是思索一般沉默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诚恳应道。“那是自然，我既然有意为少爷解惑，自然要准备充分了才是啊。”
江胥这话音刚落，便瞧见吴易奚那眼睛似是蓦的泛起了光。这男人抿了抿唇，急切地道。“那其余典故，胥儿可否一并讲与我听？”
直到这时，江胥眼底才露出促狭来。似是小狐狸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火红的尾巴尖，江胥勾起唇角，促狭地眨了眨眼。“少爷已经明了了道理，典故自然该留在日后需要时再听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