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淡的酒液灌进肚里，吴易奚搁下酒杯，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胥儿不胜酒力，我来代她。”可怜陈玉整蛊的主意都还没能拿出来便胎死腹中，她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冲吴易奚举起杯盏来。
没成想这小丫头也是个豪爽的性子，她一扬脖子将那清酒一饮而尽，就开了口脆生生地道。“恭喜少爷，恭喜姑娘！”到底是较为亲近的家宴，也没什么人责怪陈玉失了礼数。苏锦翠就坐在一边，还笑着提点道。“你这傻姑娘，怎么还叫姑娘呢！”
这话一出，就有人起了哄，笑着道。“是啊是啊，该叫夫人了！”这话一出，江胥红着耳尖垂下头去。陈玉露出个笑来，一本正经地福了福身，又扬声唤道。“夫人！”叫过这一声她还嫌不爽似得，眼珠子一转就又道。“三夫人！”
江胥也是没辙，只得抿了抿唇，低声应道。“诶。”
这么一来气氛更是热烈，三房院里的都举起酒杯来，眼瞅着就是要吴易奚不醉不归了。
……
可与三房这头热烈的气氛全然不同，二房里头灯火朦胧，正挂在门前的那盏灯笼似是给风吹灭了，整个院子里头都暗沉下来。吴锁稍稍一愣，这男人挑起眉来，正站起身子往外头去瞧，莫燕却是从那桌上抬起眼来，声音沉冷。“不必去看了。便让它黑着吧。”
吴锁那动作就是一顿，半点儿都没客气翻身就一屁股坐回那椅子上头。张秀也跟在一边，一双长睫低垂，面色在烛火底下难得添了两分暖意。这三人此时也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半点儿就分离不开了。
莫燕就坐在那堂屋最里头，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边儿。只左手跟前点了一支红烛，将
那原本纤细优雅的身姿投到雪白的墙面上头，平白添了两分狰狞之意。瞧着倒像是什么现代的鬼片现场了。她方才喝止了吴锁，便双唇一抿，再未开过口。张秀则更甚两分，这女人低垂着眼帘，只把自个儿当个无声的摆件。
这么一来，这屋子里头最自在的反倒是吴锁了。这男人砸吧砸吧嘴，莫名其面地将这两人打量一遭，迟疑片刻才恬着张脸凑到莫燕跟前去，咧着嘴问道。“那个，娘，刘虹也救回来了，咱这事不是结了吗？”
这话一出，莫燕可算是有了动静。只见那红烛火苗一颤，墙面上头的影子慢悠悠换了姿势。头上那步摇一颤，挂着的蝴蝶就似是在那点光亮底下起舞似得身姿翩然，倒是难得冲淡了两分那可怖的气氛。
接着，就是莫燕开了口，不屑地嗤笑道。“结了？什么结了？梅儿手里的证据还没拿到，刘虹肚子里头的孩子没了，张秀假孕的事儿该怎么继续瞒下去，你有法子不成？”到底是恨铁不成钢，莫燕就冷笑一声，愤然道。“你还说得出结了，你命都快结了！”
吴锁身为纨绔，强就强在察言观色。这男人也知道自个儿乱说了话，就赶忙赔着笑讨饶道。“我错了嘛，我这也不懂这些啊。”接着，吴锁就凑到莫燕跟前，不动声色的一发马屁送到人手里去。“娘您在这宅子里斗了那么些年，不会放着您的傻儿子不管的吧？”
话音落了，在那沉寂的屋里头颤了两颤。莫燕悠悠地叹出口气来，低声道。“事儿还得一件一件来，如今麻烦的反倒是梅儿了。”吴锁闻言，面上就带出疑惑来。这大小伙子挑起剑眉，也半点儿不觉得丢人，理直气壮地询问道。
“这怎么说？她一个丫鬟罢了，还能成什么威胁？”
莫燕估摸着已经连脾气都发不出了，她闭了闭眼睛，长长叹出口气来，无奈地道。“梅儿有心**有脑子，比起那连脑子都不长的刘虹，那小丫鬟才是真正有心机的那个。”说着，莫燕低声嗤笑道。“若当年是梅儿做了三夫人，路也断不会走成如今这副模样。”
吴锁自个儿就不带着脑子，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去嫌弃刘虹。他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尴尬地坐回了原位，还刻意将那脊背挺得笔直，似是想离莫燕稍稍远些。张秀仍旧没什么动静，她稍稍撩起眼皮来瞧了吴锁一眼，那眼神便是在烛火之下也没能染上什么温度，衬得她更像是个无心无情的瓷娃娃。
莫燕也心知这屋里的两人指望不上，是以只得长叹口气，压低了声道。“今日找人去把梅儿除了。”这话一出，张秀蓦然睁开了眼睛，吴锁也愣了愣神，倒吸一口冷气。这男人虽然纨绔，可到底没学会那草菅人命的本事，听了莫燕这话，吴锁第一个傻愣愣地凑上前去。
“这，这为何啊？没必要杀吧，她也是护主心切……”剩下的那半句话在莫燕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最终被他自个儿吞了回去。那点些微的气音散尽了，就听莫燕接着道。“为绝后患，也是报仇。”
这下吴锁可是真的不明白了，他瞪着一双眼睛，诧异地扬起了声调。“报仇？报什么仇。”
莫燕稍稍低了眼，声线却阴冷至极，似是什么黏腻的物体从那沼泽里头攀爬出来，无声地在阴影中游走。“报她以下犯上，出言威胁的仇。”
吴锁还愣着神，可张秀已经反应了过来。她也不敢跟莫燕对上，只低
了低眼，又将暗爽漂亮的凤眼闭了起来，心底却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什么报仇？无非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权威，梅儿不过是正巧撞了上来，做了那杀鸡儆猴的鸡罢了。
吴锁虽是不长脑子，可他清楚地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话题进行到这儿，这男人敏锐的察觉到后头的波涛暗涌，就舔了舔嘴唇，默默地闭上了嘴。他倒是失了声，可偏偏莫燕还不乐意放过他了。
这女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没来由的哼笑出声。在这阴暗寂静的环境里头陡然响起一声轻笑，带着莫燕满头金玉珠钗相撞的清脆声响，鬼魅似得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头荡开。吴锁蓦的打了个寒战，这男人撩起衣袖来，借着窗外微弱的烛光，就瞧见自个儿那小臂上头泛起一片细密的疙瘩。
吴锁就呼出口气，赶忙隔着衣袖搓了搓手臂。不过还不等他将身上的温度寻觅回来，莫燕那显得尤为阴冷的声线就又响了起来。这女人慢悠悠地笑出了声，听来竟还有两分娇俏。“我突然想起，今日是江胥和吴易奚的婚宴啊。”
这话一出，吴锁搓胳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张秀也是稍稍皱眉，眉心那点雪白的皮肉拧成了川字。接着，就听莫燕笑着道。“若是再那婚宴上头得知了梅儿身死的消息，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心情。”
这话一出，就连吴锁都不由得一阵恶寒。可莫燕却像是找到了绝佳的法子，兴致勃勃地对吴锁交代道。“等上片刻，你就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给梅儿下毒。”说着，莫燕语气一顿，低声补充道。“记得，给她准备个酒盏，里头要倒上药。”
吴锁倒也不傻，只皱了皱眉便反应过来，也不由得
跟着压低了声音。“您是想伪装成梅儿自杀？”这么一晚上的功夫，吴锁头次说出一句让莫燕高兴的话来。这女人露出个笑，用那种孺子可教的眼神赞赏地瞧了吴锁一眼，这才接着道。
“以江胥和吴易奚的心计，断然不会相信梅儿是自杀。这院里那么多人，就留给他们两个猜忌怀疑去吧。这头婚宴，那头院里出了命案……”吴锁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喃喃道。“那这婚宴怕是办不下去了。”
吴锁声音压得低，可这屋里一共也才坐了三个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莫燕又怎么会错过吴锁这一声嘟囔？是以这女人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就笑着道。“这可是个一石三鸟的计策，一能永绝后患，二能震慑刘虹，三还能让江胥和吴易奚的日子过不舒坦。”
说到这儿，莫燕自个儿享受似得眯起了眼，缓缓呼出口气来，低声道。“就是不知我这份大礼，他们喜不喜欢了。”
张秀从头听到了尾，那眼珠在眼皮底下不住的转动，半晌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像是从未经历过什么挣扎纠结一般，仍旧像那瓷娃娃似得倚着椅背。吴锁心下略有些不适，可莫燕到底是他亲娘，从小到大无论如何行事都是为了他的好处。
这男人皱了皱眉，视线游移又挣扎。也就是这猝不及防的功夫，他那视线正正对上莫燕的眼睛，那双凤眼里头的阴冷的警告之意几乎直击灵魂。吴锁骤然一愣，只觉得似是寒冬腊月里头被冰水泼了一头一脸，冷的彻骨。
这男人打了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娘您放心，我一会儿就找人去做！”
这话一落，莫燕满意地点了点头，张秀却是深深的瞧了吴锁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