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还指望着从刘虹嘴里挖出那奸夫的信来，自然不会急着将人浸猪笼。这刘虹好悬靠着嘴硬捡回一条命来，就被那些个下人粗手粗脚地扔进了柴房里头。这会儿刘虹可顾不得自个儿的大小姐脾气了，她就坐在那柴垛子上，瞧着那两扇木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拢，似是将生机也一并断绝在外。
那肚子还残留着方才撕心裂肺的痛楚，刘虹皱了皱眉，缓缓侧躺下来，也不知在安抚什么，只是缓缓地，异常温和又宠溺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刘虹在那柴房里头什么都做不得，可在外头，梅儿还是为自己这主子奔波不已。梅儿缓缓呼出口气来，抬起手叩了叩那莫燕的院门。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应和，出来迎人的丫鬟穿了件耦合色的短褂，扒在那门缝里头瞧她。
这小丫头也见过梅儿，就皱了皱眉，无奈道。“你可是想说三夫人的事？我们太太交代过了，这忙她也帮不上的。到底要忤逆老爷……”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梅儿冷着面色，沉声开口道。“我不说三夫人的事，我说的是太太，和二公子的。”这小丫鬟也是莫燕身边得信的，对二房三房那些个纠缠不清的事也有些了解。
这丫鬟闻言面色就是一白，赶忙侧过身去，将梅儿让进了院子里头。
梅儿就冷着脸跟这小丫鬟一直进了莫燕的卧房，一路上是寒气四溢，连句招呼都欠奉。冻的那小丫鬟在这热浪滚滚的大夏天里头都不住地搓着胳膊。好悬将人带到了地方，梅儿身上的冷气才降下来了些。
只见这刘虹跟前的大丫鬟分外敷衍地冲莫燕行了个礼，还不等这女人出言呵斥，就从自个儿怀中掏出个小册子来，随手往莫
燕跟前的桌上一搁。莫燕几乎是本能的心道不好，她皱起眉来，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梅儿一遭，这才将那小册子拿进了手里。
不过是随手翻了两页，莫燕大惊失色，仓皇地将那册子往桌上一甩，连声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我不是告诉过吴锁……”
她话还未说完，梅儿摇了摇头，语气仍旧没什么起伏，平稳冷静的很。“您不用怀疑，二少爷确实来夫人屋子里头瞧了一圈。”说着，梅儿低下视线去瞧那薄薄的一本册子，低声道。“可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那些个东西多是我来保管的。”
梅儿慢悠悠的露出个笑来。“正巧，我有个习惯。若是重要的东西，我都会备上一份，放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头。”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莫燕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赏，意味不明地道。“她倒是找了个好丫鬟。”
梅儿却也不搭这话，她瞧着那小册子，温声道。“那本子上记了二少爷和三夫人每次**的地方和时间，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不过一日便能证出真伪来。”这句“有心人”落在莫燕耳朵里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眼前就冒出江胥和吴易奚的影子来。
接着，梅儿继续道。“您也不必想着去毁了它，这册子我出门之前备了十几本，足够在这院子里头发了。”
这威胁可就直击人心，莫燕也没那兴致再跟梅儿都圈子了，她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费这么大劲是想做什么，救刘虹出来？”梅儿神色平缓，正了神色冲莫燕一点头。
可莫燕却是摆了摆手，神情里头又是无奈又是不满。“我救她，我拿什么救她！是她自己躲
藏不及东窗事发，如今还得再搭上我去救她不成？”说着，莫燕狠狠摇了摇头，瞧着梅儿的神情尽是不屑。“你是为什么觉得我会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三夫人？没了肚子里的那孩子，她刘虹可什么都不算。”
梅儿看得透彻，自然清楚这道理。她也没想着让莫燕一时善心大发就上赶着去拯救刘虹与水深火热之中。是以梅儿就缓缓勾起个笑来，伸出手去指了指那桌上的册子。“因为它。”
莫燕稍稍一怔，就听得梅儿平铺直叙地道。“这会儿夫人还忍着没有将二少爷供出来，若是我将这册子抖了出去，虽然是救不了夫人的命，可也足够拖着二房一道下水。”说着，梅儿就笑了笑，神情疑惑地道。“太太该不会希望这样两败俱伤吧？毕竟二夫人的借口也还没找好，上次让她逃过一劫，若是这次再被揭穿一个假怀孕……”
梅儿这话还没说完，莫燕猛一摆手，沉声呵斥道。“好了！你闭嘴！刘虹我会尽力去保，可这是事当场落下的罪名，能不能救得了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梅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费尽心思来这儿，也不过是想为刘虹争一线生机罢了。得了这莫燕的保证，梅儿就又变成了那个温和谦卑的大丫鬟，仿佛方才的咄咄逼人都是莫燕自个儿的错觉一般。
这女人就愤愤摆了摆手，嫌恶道。“快滚快滚，可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了！瞧着就气人的很。”梅儿倒是半点不恼，还慢慢悠悠一本正经的行了礼，低声道一句。“多谢太太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梅儿没齿难忘。”
……
莫燕强忍着怒火和慌乱，就从那桌案上头捡起杯盏来，慢悠悠地将那清茶送进口
中。倒也还好，虽是吴老爷怒火滔天，可对着自己一道生活了十几年的发妻，这男人并没有太过猜忌。
莫燕就搁下杯盏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老爷也正发着愁，不过丁点儿的动静就将这男人的注意力从那书页上头吸引到了莫燕跟前，这效果立竿见影，就连莫燕自个儿都愣了片刻。不过对上吴老爷疑惑地的神情，莫燕立时就像是经过了细致的 思考一般，思路异常流畅。
“老爷，我想着刘虹这事，怕是暂时不能将人浸猪笼啊。”吴老爷有了借口，理直气壮的将那书本一扔，就皱起一双浓黑的剑眉来，沉声问道。“这事为何啊？她与人私通，我还不能处罚了不成？”
莫燕本也是急中生智，可将这话说出口后，胡编乱造的解释竟也流水似得从那思绪里头淌了出来。这女人就抿了抿唇，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里头尽是担忧。“这处罚当然是要处罚的，可老爷您瞧瞧。”
莫燕抬起手来，那素白的指尖的另一手的指节上头点了点。“先是锦翠，再是张秀。就算这刘虹是私通怀了贱种……”莫燕说到这儿语气就是一顿，她想起刘虹那身子底下晕开的血迹，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心痛。
吴老爷迟疑着瞧了过来，莫燕就僵硬地笑了笑，接着道。“可我们吴家的大房二房可都怀着子嗣，不论是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会儿都实在是不宜见血，更不能夺人性命啊。”
这话一出，吴老爷也觉得有理。这男人捻了捻那三寸长的山羊胡须，稍作迟疑过后就慢悠悠地叹出口气来。
外头还是骄阳似火，莫燕却觉得脊背上头尽是冷汗。她稍稍抬起眼来，透过那斑驳纸窗去瞧外头
的天色，一声清脆的鸟鸣好悬将莫燕的心绪扯了回来。她面色一僵，就猛地打了个寒战。
好在此时吴老爷正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头分不出心神，半点儿没注意到这莫燕的异样。她抬起手来握着那白瓷的杯盏，指腹却神经质一般的在那杯沿上头不住地摩挲。若是细看，还能瞧出那指尖轻微的颤抖来。
吴老爷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前后思索一遭，就点了点头，冲着莫燕沉声道。“莫燕啊，你方才说的也有理。这会儿大房和二房有孕，确实不方便打死这贱人。更何况……”
这吴老爷一挑唇角，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偏偏能给这吴老爷作出一股子的匪气来。就见他那双宽阔的大手按在桌角，轻易就将那实木掰下一块边角料来。偏这男人自个儿还浑然不觉，只嗤笑道。“更何况如今那贱人还没交代出奸夫的名姓来，再关上些时候，磨磨性子也是好事。”
这话说完，也不等莫燕思索什么，吴老爷自个儿就自顾自地点了头，冲莫燕笑了笑，神情还诚恳的厉害。
“我便答应莫燕你了，先留着这贱人一条狗命。等日后查个清楚，再做决断不迟。”这话说完，吴老爷是无事一身轻，面上竟还带出了三分笑来，索性大手一挥便起身往外头走了。
留下莫燕浑身冷汗，到了这会儿才敢放松些身子，几乎是浑身瘫软地倚在那椅背上头。吴老爷走时没关严实那门，夏日里头带着热气的微风卷进屋里，明明该是潮热的空气，却也吹得莫燕平白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稍稍抬起眼来，却是自嘲般的笑了笑。那视线明明投向门外，却空洞的毫无焦距。“这到底是些什么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