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还没落，那丫鬟自己就先打了个哆嗦。江胥这么一瞧就有了决断，她倒也不刻意逼迫，只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无所谓似得开了口。“也好，夫人是该洗洗那身子了。我就在这儿等等，也不妨事的。”
那丫鬟闻言，就露出个惊诧的神色来。那眼睛往江胥面上瞥了一瞬，似是想找出哄骗的意思来。可江胥却偏偏摆了一副淡然处之，不为所动的神情，就令这小丫鬟一时摸不着头脑。
江胥心底清楚的很，这丫鬟不过是个不得器重的看门狗，以刘虹多疑的性子，能把这大事交到她手上来？果不其然，江胥这话音还没落到实处去，就有熟悉的声音从那院里响了起来。
这天色一点点沉郁下来，那挂在屋檐的火红灯笼还没点起，正跟着微风上下浮动，亮黄色的穗子也一荡一荡。那点亮就从不远处移了来，先是朦朦胧胧，接着就破开了那浓雾一般，正是梅儿持着个小灯，顺着那青石地往这头走。
这女人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亲近温和的笑意，似是两家从未曾有过腌臜之事一般。她手里那点亮光泛着暖黄的色泽，再带上面上那温和的笑意，在这雾霭沉沉的夜幕之中，就没来由的引人亲近。
江胥挑了挑眉，就见身边那看门的小丫鬟蓦地打了个哆嗦，那面色竟比方才还要青白两分。随着梅儿越走越近，这丫鬟还顶着恐惧之意，竟往江胥跟前凑了凑。
江胥就不由得勾起个笑，眼底含了两分兴味。她也是端着架子，恍若未觉一般与这梅儿拉起了关系。只见江胥笑着上前两步，神情尽是亲近喜悦，似是久别重复的好友一般，语气欢悦。“我还当是谁，原是梅儿你来迎我！可
真是许久未见了。”
江胥这么一出可让梅儿是猝不及防，不过到底是刘虹身边可心的人，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那点莫名和僵硬还没在眼底成型，江胥就瞧见梅儿笑得清甜，温温柔柔地点了点头。“江胥姑娘来此，合该是我来迎啊。不然还有哪个配得上姑娘你的身份？”
这话听着似是恭维，实则讥讽之意甚重。江胥面色不变，眼底却暗沉两分。不过谁还不会指桑骂槐冷嘲热讽了？江胥同样是不甘示弱，似是压根没听出这话未竟之意一般，还挂着那亲近甜美的笑，就侧过头去瞧那看门丫鬟，不满地道。
“既然梅儿来迎我，那可是夫人得了空？”
梅儿面色一僵，稍稍移开视线，有些僵硬地笑着道。“那是自然，夫人可是日日都盼着你来，哪里会有什么事呢？”
江胥闻言心底就是一声冷笑，她微微蹙起眉来，神情之中就是茫然又无辜的神色。她本就长得清纯可人，如今一瞧更是不由得令人疼惜。只见她咬了咬那**的唇瓣，就疑惑地道。“可方才这丫鬟还与我说，夫人正在沐浴，没空搭理我这通房丫头。”
这话说完，江胥故作无辜，叹息一声道。“我还当是夫人沾染了什么污秽之物，这太阳还没落山就急着清洗……想来也是脏的很了。”
话音未落，梅儿蓦然回过头来，神情在那阴影之中竟显出两分狰狞来。江胥悚然一惊，仓皇的推开一步，用那无辜又惊诧的眼神瞧了回去。
梅儿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江胥，却没能在她脸上找出分毫的异色来。这刘虹身边的大丫鬟就变脸似得又勾起了唇角，那态度自然到方才的阴冷似乎只是江胥的错觉。梅儿冷哼一声，转
而去狠狠瞪了一眼那看门丫鬟，又故作歉疚地对江胥说道。
“一个狗眼看人低的看门丫头罢了，江胥姑娘不必介怀的。我们夫人身娇体贵，上哪儿去沾染什么污秽之物啊？”
江胥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冷笑的同时还冲着梅儿露出个深以为然的神色来，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和道。“我当也是，这院子打扫的这般干净。”说着，江胥还赞叹地瞧了瞧那雕梁画栋的回廊院子，就笑着道。“那里能有什么污秽之物在，总不能是夫人自个儿去沾上的吧。”
江胥说完这话，就瞧着那梅儿眼底暗恨却偏偏不得反驳的模样，她神情倒是正经，心底早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梅儿咬着牙关生生压下了脾气，将视线也转开，估摸着是不愿去瞧江胥那张看着就让人来气的脸。
好在这石板路算不上长，这两人打着机锋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那卧房跟前。梅儿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了两分。到底是刘虹跟前得宠的大丫鬟，进门连通报都省的，就自顾自上前两步，伸手将那虚掩着的房门推开了。
然后江胥就听到梅儿放缓了声音，听来也是温柔又柔软地道。“夫人，江胥姑娘来了。”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江胥无声地嗤笑一声，老半天里头才传来刘虹僵硬的声音。“原来是江胥姑娘。”
这演技倒是绝佳，瞧不到刘虹面色，但听着声江胥还真觉得这女人对她的到来分外期盼欢迎呢。梅儿得了这声便转过头来，稍稍将那门扉开的大了些，转而去招呼江胥道。“姑娘快来吧，夫人也是等您许久了呢。”
这主仆二人的态度还当真令江胥心底添了些慌乱。明明那往日仇怨还摆在面前，
这两人还能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虽说是江胥自个儿前来，却偏偏有了那只身去赴鸿门宴的胆战心惊。
江胥抬脚迈过那门槛，刘虹卧房里头阴暗的很，两盏豆大的灯火点在桌前，明明灭灭地在风中摇曳。该是令人徒添阴冷的模样，可江胥却满脑子都是吴易奚深更半夜伏案研读的模样，一时还就莫名镇定了下来。
这男人向来是想过便要做的性子，几次都是深夜起来读书。为了免得吵到江胥，就只点两盏小灯搁在桌前，自个儿捧着那书本往地下凑凑，竟也能这么将就着看上一夜。
江胥就不由得勾起个笑来，连那坐在桌边的窈窕身影，瞧着也没多碍眼了。她这般冷静淡然的模样可无异于给了刘虹一个正儿八经的下马威，这女人眼底含恨，在那灯火的映衬之下，道当真像是两簇火苗在眼底跳跃。
偏偏这刘虹还要端着架子，只用那阴冷的视线打量着江胥，咬紧了牙关就是一声不吭。江胥还站在厅堂的暗色底下，却偏偏就觉得那灯光朦胧的桌前比自个儿所处的地方还要湿冷两分。
那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更像是泥沼之中盘踞的庞然大物，用那毫无感情的冰冷竖瞳盯上了茫然无知的猎物。江胥几乎就觉得自己能瞧见那玩意身上层层叠叠的细密鳞片，一时一阵恶寒。
哪怕是待在这屋里都令人颇感不适，江胥顾不得再与这女人明争暗斗，她正了神色上前两步，按捺下心底的厌恶之情，开门见山地道。“我并无打扰夫人的意思，这次来寻，是来向您讨要江小姐陪嫁的钥匙。”
江胥这措辞倒是挑不出毛病，可偏偏她那语气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在刘虹听来几乎与挑衅无异。更别
提这死敌上来就是要钱，刘虹那暴躁脾气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被激了出来。这女人蓦然站起身子，带着整个桌案都是一颤。
有盏灯火翻到下来，那灯芯敲在铁器上头，倏忽便没了亮。剩下的那点光线压根不够将桌案照亮，刘虹的影子就被朦朦胧胧地投在墙面上头，在火光跳跃之间打着颤，瞧着压迫感十足。
就在这般情状之下，刘虹一声冷笑开口，江胥就似是瞧见那泥沼中的巨物抬起了头，冲她张开那血盆大口，露出里头满嘴的獠牙来。“你凭什么来讨要小姐的陪嫁？还真把自己当做个东西了不成？”
这话确实不大好听，可江胥反倒是熟悉极了刘虹这般模样。没被那可以布置的下马威吓着，江胥一颗心也落回了实处，便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据理力争起来。“您身为三房的夫人，不该不知道规矩吧？这小姐的陪嫁，我身为通房丫头，本就是有资格来取的。”
“更何况。”说完这话，江胥还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那清亮的笑音在这阴暗的屋子里头无异于平地惊雷，几乎是尖锐地撞进了刘虹的耳膜。就听江胥接着道。“我这可是得了三少爷的话才来的，夫人难不成能在这三房一手遮天，连少爷的话也不必听了不成？”
这一顶高帽子扣了下来，按理说刘虹该是慌乱不已，赶忙退避三舍了。可这女人冷笑一声，竟是半分不让，还不屑道。“你拿少爷来压我？谁不知道你江胥得宠得很，想要少爷的话，不就是随口一说便能如你心意了？”
刘虹就冲那点光亮之中走了出来，与江胥一道站在阴影里头。失了那点豆大烛火的遮掩，江胥这才看清了刘虹面上狰狞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