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这缺心眼儿的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气氛不对，她往前凑了凑，脑袋就挨到江胥面前去，迟疑着低声唤道。“姑娘……？”
江胥却是摇了摇头，她拢起宽袖，把那瓶瓶罐罐的一个个摆在桌上，这才低下眼来瞧了瞧自己胸口沾染的灰尘。
她脸上倒是带着笑，不过那神情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江胥拢起耳边复又散乱下来的鬓发，轻声道。“没什么事，少爷不在，我就自己去道谢吧。”
陈玉倒是敏锐地觉出江胥这态度与吴易奚有关，可她到底年纪还轻，对这感情上的事半懂不懂，迟疑着张了张口，最后也还是没有出声。只微微蹙着眉，看着江胥若无其事一般，转身进了卧房。
……
江胥也没再跟陈玉打招呼，就换了件淡黄色的罗裙，再在外头罩了同色的宽袖罩衫，抄着近道，绕小路往大房那头去了。
不过还没等她走到大房院里，就在半道上碰到了吴玉川。
两人就在那青石路上打了个照面，那天际已经漫上了夜色，江胥就先是一怔，继而便收拾好心情，率先上前两步，福了福身扬起个笑来。“许久不见，不知大公子可还好啊。”
江胥倒是做足了礼数，却没想吴玉川见到她时神情都是一僵。这男人似乎略有些无措，先是抿了抿唇，接着，神情里头竟透出仓惶来，似是即为棘手，进退两难一般。
他点了点头，视线却游移着，只落在自个儿不染纤尘的月白衣摆上，分毫不敢跟江胥对视。江胥就皱了皱眉，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就听吴玉川呼出口气来，言简意赅地道。“尚可。”
哪怕是江胥在缺心眼，也能觉出吴玉川回避的意思了。
更何况这话说完，吴玉川竟然也没有什么
寒暄询问的意思，只是扯着唇角，向着江胥不自在地笑了笑。接着，他脚下稍顿，竟是转过身去，就要往那路的另一头走了。
江胥何时见过他这本态度？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紧跑了两步，就跟在吴玉川后头。将帕子攥在指尖，压抑下心绪烦乱，江胥就疑惑的开口道。“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她心下也有些不满，语气就透出些尖锐来。江胥扬起小脸，冷声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儿，您为什么避着我？”
吴玉川闻言就是一僵，他脚步稍稍放缓，却还是没有转回视线，只敷衍着询问道。“江胥姑娘何出此言……？我哪里像是在避着你了？”
若是给了一般的姑娘，这时怕是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可江胥倒是不同，她听了这话竟还挑起了眉梢，哼笑道。“您还问？这有多明显，您自己瞧不出来吗？方才您可是跟我打照面碰上的，这招呼打到一半您转身就走。”
江胥心情本就算不上好。如今又被吴玉川这般莫名其妙的排斥，更是心绪烦乱。她抿了抿唇，轻哼一声。“这谁还瞧不出来啊？大少爷，就算是我江胥做错了什么事，您也应当告知于我。总不能就这般……”
说着，江胥也是一时语塞。她皱了皱眉，半天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不过这话也不必说完了，吴玉川已经是顿住了脚步侧过身来。他神情之中还略有两分无奈，就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与江胥姑娘无关。我不过是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干净，这才回头罢了。”
江胥一双柳眉却没半点舒展的意思，她抱着手臂，略有些怀疑地瞧着吴玉川。
吴玉川对上江胥那双清透的眼睛，也不知为何
就有些心虚。他迟疑着笑了笑，又将视线转开，温声解释道。“姑娘帮我良多，又进退有度，怎么可能有对不起我的事？若我吴玉川当真有这种想法，可就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了。”
江胥闻言就低哼一声，她扬起头来，见吴玉川神色一派正直，瞧来不似作伪。虽是始终不敢与她对视，但那眼底倒是清澈见底。
江胥见此，心情倒是好上两分。可吴玉川瞧着就是一副焦躁不已的模样。他虽是站在此处，指尖却不住地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江胥心底的那点疑虑和好奇就不由得越发的重了。
她瞧了半晌，吴玉川只觉得那视线灼热，让他几乎汗流浃背。
是以这男人无声地叹出口气，张了张口。“既然如此，我就……”
不过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胥抿了抿樱粉的唇瓣，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不知是什么事情让大少爷这般烦恼……若是方便的话，还请您说与我听听，我也好为少爷尽上一份力。”
这话吴玉川不过听了个大概。他低着头，那视线正落在江胥开合的唇瓣上。那两瓣唇又粉又嫩，被江胥一抿就失了血色，接着又随着话音缓缓地染上色泽。
像是刚刚才吻过院中的樱花一般。
江胥那话音一落，吴玉川尽是被惊醒一般，身子都打了个颤。他猛地移开视线，耳尖泛着红，可面色却是苍白的。那双与吴易奚有三分相似的凤眼也添上了两分悲哀。
江胥只见吴玉川沉默了片刻，手掌将那腰间的玉佩狠狠攥进掌心，这才仰起头来，望向那树梢上的一点，神情之间又是向往又是悲凉。
江胥就顺着吴玉川的视线看去，却只瞧见树梢上头落着两只娇小的鸟儿。这两只鸟雀在树梢上头
蹦跳，叽叽喳喳地，倒是给此刻添了两分灵动欢悦。这两只小鸟瞧来也是恩爱异常，交颈缠绵，还互相顺了顺羽毛，看起来着实亲密。
江胥哪里看得明白？她目露疑惑，皱了皱眉就回过头来，吴玉川见她这般，面色就有些低落，却是笑着开了口。“不过是铺子里出了贪污受贿的事儿，今日正在调查，事情有些多，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江胥闻言倒是不疑有他，她点了点头，眉眼舒展开来，似是二月里头冰川解冻，霎时就漫上春色来。
吴玉川长长地呼出口气，这才听江胥温声应道。“这倒确实是烦心事。这般的人可不能留在铺子里头了。不然到了日后，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的汤。”
吴玉川倒是没想到能从江胥口中听到这般有些粗鄙的话。但他倒是分毫没觉得嫌恶，反倒是从这话里头瞧出了江胥的那点娇俏和大胆来。
是以，这男人有些讶异的看了江胥一眼，接着，那笑容里头都多了两分真切的味道。吴玉川就点了点头，温声应道。“姑娘说的确实有理。我也有些决断，这人是不会留在铺子里了。就是近日盘点，数额还没有调查清楚，等有了结果立刻查办，江胥姑娘放心就是。”
江胥也是故作老成，颇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
吴玉川心绪烦乱，哪里敢去瞧江胥这般灵动的模样？他抿着薄唇，一双浓黑的剑眉皱在一处，扬起头来去瞧那天边暗沉的暮色。
江胥见他这般，竟是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吴玉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江胥急声道。“您怎么就站在这儿跟我说了这么半天啊。”
说着，江胥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搅了搅手里的帕子，语气颇有些羞愧地道。“这
事可拖不得，您还是快些去吧。”
她就抿了抿唇，垂下了脑袋，那愧疚之意都从语气里头透了出来。“我可算是打扰了大少爷的正事了。”
吴玉川这才反应过来，他先是趁着江胥低头的功夫，又稍稍抬眼瞧了瞧那天空中挂着的月亮，接着就低垂下眼，借机脱身，笑着摇头道。“江胥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
“你是关心与我，怎么能说的上的打扰呢？”说着，吴玉川就笃定道。“也不仅是如此，姑娘帮了我许多，如今吴家铺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也是功不可没。无论是谁过来，也不能说你打扰正事。”
江胥就轻咳一声，耳尖泛红，却赶忙摆了摆手推辞道。“这做了错事也不能开脱不是？大少爷可还是别宽慰我了。您就快些去吧，我也好去找大夫人道谢。”
这话说完，江胥就低下头来，擦着吴玉川的边，急匆匆向着那小径去了。倒是吴玉川自己，他望着江胥的背影逐渐离开视线，这才放松两分，长长地叹出口气，神色也低落起来。
接着，他咬紧了牙关，狠狠一掌拍上了身旁那手腕粗的杨树。他力道颇大，那树叶刷刷作响，还有些长老了的叶片，就随着声响飘落在地。
吴玉川就将那还有些纤细的树干攥进了掌心，嶙峋干枯的纹路切割掌纹，他却是不觉得痛一般，力道半点不松，甚至连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他低着头，就瞧着那一片落叶被气流掀起，飘飘摇摇地落在布鞋上头。吴玉川动了动腕子，最后却也没抬脚。
他长叹口气抬起手来，捂上了自己那双泛了血丝的眼睛。许久之后才长长叹息出声，话音却压得极低，在这无人的小径散开了。
“哪有什么要事？胥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