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破碎声响起,满地的碎瓷片瞧的刘虹是一阵心慌意乱。偏偏老夫人还要火上浇油,冷声道“你瞧,就像这白瓷的杯子落了灰,也就不讨人喜欢了。”
刘虹声如蚊呐,小心观察着老夫人的面色,低声试探着道。“那我去给您换个杯子来?”
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道。“我这人眼里啊,可是容不得沙子的。这一套杯子坏了一个,那可就都不能用了。”
刘虹端着托盘的手就是一紧,指尖压着那木料都泛出了咯吱轻响。那指尖发颤,瞧着惨白惨白的,半点血色都无。太太也是低下了眼,神情带上了几分惶恐。
老夫人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这两人敲打了个遍,她低低的哼笑出声,神色愉悦。“这东西出了问题啊,那总要找出根源来才好解决不是?不过这事也不急,若是你记得收手,说不准也能保住这位子呢。”
说着,老妇人就伸了手,指了指墙边那光洁如镜的桌子。“去吧,去吧。你就先把那桌子擦干净了,擦到我满意为止。”
这话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为难了。刘虹咬了咬牙,可身体却是放松了些许。她面色青白交加,只得转过头去避开老夫人的视线,高高在上的招呼门口守着的丫鬟。
“老夫人喊我擦桌子,你先去帮我打上盆热水来吧。”
这话没落,老夫人眉毛一挑,冷笑道。“豁,还热水?这府里头哪个下人擦桌子还要热水的?就你刘虹金贵的很,小姐的身子?”
老夫人神情之间就透出两分嫌恶来,移开视线摆了摆手。
“你也别使唤我院子里头的人,那不
是正院里就有水井?你自己去打就是了。”
刘虹在原地踌躇了半天,环顾四周偏偏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出头。太太跟她对上视线,也是神情阴冷,淬了冰一般冷哼一声。
没了这靠山,刘虹哪里敢跟老夫人对上?只能死死咬着一口银牙,不情不愿地随着身后的丫鬟出了门,被带去那水井边打水了。
那井上缠着的绳索都有刘虹手腕粗细,一圈一圈绕的紧实。刘虹自打嫁给吴易奚做了填房,就把自己当个娇小姐似的养,许久没做过这粗活,刘虹瞧着还真就有些犯怵,面色都泛了白。
她先解下水桶,往那井里一抛。接着就伸出手去抓着那把手。把手日日被人握着,那色泽都比别处要浅些。可刘虹瞧着只觉得恶心,一双柳眉紧紧绞在一起,还抽出帕子来垫上,才迟疑着把手放了上去。
接着,刘虹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手背都绷出了青筋,也顾不得什么主人家的颜面了,她一脚后撤些许,把自个人的体重都顶了上去,才听到那转轴“咯吱”一声轻响,磨得光洁的麻绳慢悠悠往下放了一截。
可那井却像是深不见底一般。刘虹几乎目露绝望,她瞧了瞧后头,那些个丫鬟们竟没一个人上来帮衬,都是偷偷摸摸地瞟向那头,看戏一般。
刘虹牙关都几乎咬碎,心下暗恨。可她才刚刚被老夫人敲敲打打了一遭,又没胆子出口呵斥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只能视若不见,青着一张娇艳的脸蛋,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都压在那把手上头,颤颤巍巍地转动那绳索。
后头的小丫鬟跟刘虹对视过一遭,就抿了
抿嘴,凑到身旁那姑娘的耳朵边去低声道。“到底还是老夫人有办法。”
那小姑娘深以为然,狠狠点了点头,也是悄悄摸摸的。“别看老夫人平日里脾气好的很,惩治这毒妇的时候,那可是半点都不心慈手软的。”
梅儿在一边瞧着,也是忧心忡忡。她那脚险些迈了出去,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提点。“你可别过去。老夫人惩治都有人瞧着呢,你这么一帮啊……”
说着,小丫鬟皱了皱眉,神色阴沉。“你们可就把更大的把柄送到老夫人手里了。”
梅儿抿了抿唇,只得又退了回去。她目露担忧之色,轻声道。“夫人这双手可是精细娇贵着的,平日里用上各种精油都保养不及。连缝上件衣服都怕被针扎了手指,哪里能做的了这粗活呢。”
小丫鬟就是一愣,抱起双臂来冷哼一声。“果真是大小姐的身子,半点苦都吃不得呗。”梅儿闻言一僵,自己也知道说错了话,低下头来不吭声了。
而刘虹此时正被巨大的心理落差折磨到痛不欲生,那些个原本低人一等的丫鬟,却能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地瞧着她被人侮辱。刘虹转着那把手,神情越发的烦躁狰狞,到了最后,已经是全凭着愤怒支撑了。
这一桶水打了足有两炷香的功夫。刘虹被晒得头昏眼花,手臂也不住打着颤。后头的小丫鬟仍旧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意思,只端了个搪瓷盆上前,随手往地上一扔。
刘虹猛然抬眼,狠狠瞪了这小丫鬟一眼。把那姑娘吓的猛退了两步,神情慌乱,更不敢往前凑了。
刘虹就死死咬牙
,先去提那水桶。可她身子一晃,那刚离了地的水桶脱手而出,满满当当的井洒出大半,洇湿了那泥地。
刘虹再次伸手,就一手提着水桶提手,另一手去托那桶底。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脏污了,白皙纤细的指节沾染上满手的灰土泥汤,稀稀拉拉的顺着手指往下头淌。“吧嗒”一声,滴进那倒满了一盆的清澈井水里头,就看不大出来了。
刘虹随手扔下水桶,俯身端起那水盆。这下不仅是胳膊,连那两条日渐丰腴的腿也打起了颤。梅儿赶忙跟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就等着刘虹这水盆脱手,她好去搀扶一二。
好在刘虹虽然一步一顿,颤颤巍巍,但也是安安稳稳地走回了房间。可那老夫人房里的门槛也不算低,刘虹端着满满一盆水本就足够勉强,这下竟然还要抬脚跨那门槛儿。
刘虹就猝不及防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两步。那水就泼出来大半,房中的地面也好,刘虹自个儿的罗裙也罢,都没能幸免于难。
这深井里头的水自然是冰凉,刘虹也是运气太差,被那冰水湿淋淋地泼了一身,那衣裳顷刻之间尽数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而刘虹自个儿,也是从发梢到裙角,都不住地往下滴水。
刘虹方才进了门,身后那门也还没关。寒风不住地往里倒灌。刘虹挡在门口,井水又带走了她身上残存的热量,这风一来,刘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抱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搓了搓,妄图以此来寻求两分温暖。
她肚子里怀着孩子,本就是受不得凉气的。被寒风这么一激,就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她面
色苍白,额头几乎是霎时就落下冷汗来,跟身上的井水混着分不大清明,就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只片刻功夫,就在脚边积起了一个水洼。
刘虹双脚都几乎泡在水里,却是不躲不避,连脚步都不迈一下。
老夫人瞧着这么一幕就皱起了眉,竟然是半分的安抚都没有。她神情里头尽是不屑,嘲讽似的挑起了唇角。
“这苦肉计是想做给谁看?让三夫人做些活计可是着实为难啊,看看这幅模样……”
老夫人说着,伸出手去指指点点,把刘虹从头到脚瞧了个遍,故作感慨。“这每次要你做个什么事儿,就能折腾的身娇体弱似得。我怎么瞧着你这身子骨还不如人家张秀好呢?”
“就为了躲些活计,你就能这么糟践自个儿的身子,用不用我也派上大夫给你时刻诊治着,每日喝上参汤吊着命,也算是圆你个做大家小姐的梦了。”
刘虹死死咬着嘴唇,苍白的唇瓣都被咬出了丝丝血迹。她这会儿已经是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老夫人嘲讽。偏偏老夫人还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皱了皱眉,低声催促道。“诶呦,这又是怎么了?让你做娇小姐还不乐意了不是?”
刘虹的拳头死死攥着衣裳,身子打着颤,僵硬地摇了摇头。
“怎么着,这事连话也不会说了?诶唷,可是我这做长辈的罪过了,给人家大小姐气成这幅模样。”老夫人就一声嗤笑,分外嫌恶。
可刘虹仍旧没有动静。她嘴角都溢出了血丝,甚至颤抖着蜷缩起来,竭力忍下痛呼,小心翼翼地把腹部护进怀里,用温度仅存的手掌去捂了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