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可是听错了?希纳一族竟然怜悯苍生?”突然,官驿旁的巷子内,传来了另一男子的声音。
礼顷穿着一身玄色戎装,不遮不掩,怀抱一个浑身裹在帷帽中的女子,如闲庭信步,走入街边两人的眼中。他的身后,还跟着身背巨阙重剑的潘六溪平与侍女空濛。
“太子殿下!”乌卢鲁单膝跪地,迎接其主。
安隐皱眉,看着来人,心中有些不妙。
“据本王所知,希纳一族信奉的是独立佛,并不济世。如今这一出,令人费解啊!”礼顷在两人侧边站定。
他怀中的晴江正在气恼。自草原出发,她便一直被礼顷紧紧盯着,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脱离自己的一手范围。两个侍女,也只让她带了空濛。
“万法同归,苍生终可渡!人,为老朽所救,既生因,需结果。还望夏朝太子,以人命为重!”安隐双手合十,朝礼顷一拜。
这一拜,礼顷受了,他同意救人。“人,本王允许出关,送去鄯善救治,但你必须回答本王,那‘救世之人’,是不是他?”
“因果未清,传世应劫。自然是下一代承接佛旨之人。”
“哼,竟真是他!”
“夏朝太子,如今,不是划分界域,招惹敌对的时候。此城的疫病已经溢散,周边郡县还需抓紧控制,否则......”
“本王知道,一路上已经安排下了。只是这病,要一一送去鄯善医治,并不现实。”
“不论现实如何,应尽人事。眼下幸存之人,也要先救。”
“也罢,乌卢鲁,你找人协助圣族族长,先将生还之人送去救治。一旦治好,立刻带回。”礼顷转身,抱着人就往回走。
“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晴江摆了摆腿,根本脱不开他的掌控。
“是你说要与我同行,如今怎么要自己走?”礼顷调侃怀中之人。
“你幸存的百姓都在馆驿之内,你就不去看看?”
礼顷顿足,晴江提醒了他。他还没有亲眼看见那些所谓的“魔气”,是如何侵蚀生灵的。若是与他心中的魔气相似,是否也能借那人之手,还自己个安宁?
“我是该去看看,不过……”他看着晴江,又看看身后两人,谁看着都不放心!无论是带进去,还是关在马车里,也都不放心!
“我又不是来寻死的!防得我什么似的!”晴江没好气。
“那你得紧紧跟在我身边,不可有任何轻举妄动!”他严肃地叮嘱道,还是选择带在身边!
“阿平,你与空濛去将王驾牵来,侯在门外。”
“走吧!”晴江催促道,只有进去了,她才会有机会。
馆驿大门开着,圣族人与乌卢鲁的侍卫们,都去寻找合适的车马了。
“太子殿下,你怎么回来了?”门前只有乌卢鲁一人守着。
礼顷在门前放下晴江,一手伸入帷帽内,紧紧牵住她的手。
“总共剩下多少幸存者?”
“整个城,也就这十二人了。”
“我进去看看,你在门外守着。”
“殿下!你没有任何防护!不可冒险啊!”乌卢鲁急道。
“我就远远看看,无妨。”
迈入馆驿大门,左侧宽阔的食肆中央,就地躺着、坐着、靠着十二名男男女女,有几人还在轻声哀鸣。
礼顷把晴江护在身后,一步步谨慎地往前靠近。走到食肆边缘的赏玩架前,隔着空格,就能隐约看见一些黑气,在人们身上氤氲徘徊。晴江绕过他,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小小的空格前,往里张望。
“你放开我,我看不见!”晴江隔着帷帽白纱,根本看不清,左手又被礼顷牢牢抓在手里,顿时十分生气。
礼顷本来看得出神,乍一听到晴江恼怒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赶忙用另一只手为她撩开白纱。晴江在礼顷的右侧,撩开白纱时,刚好背对食肆出入口。
就这样一个瞬间,食肆内原本靠在出入口附近的一个女人,竟一窜窜了出来!
礼顷只见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大肚女子,飞身扑来!想去阻挡,已来不及!那女子一扑,直接扑到了晴江身后,伸手一扯,竟扯掉了她的帷帽!那双冒着黑气的手,直接拽住了晴江的右手!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我可以死!帮我生下他!”大肚女人苦苦哀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面前两人带来了多大冲击!
“找死!”礼顷双目瞬间赤红!极致的愤怒,使他心口溢出了一丝黑气!瞬间化为了剧烈的狂躁!他撒开晴江的左手,抬起掌刀,迎着女子的面门,就是致命一击!
“不要!”晴江眼见礼顷不对,左手奋力将他一推,再回身一脚踢于女子肩头,霎那间就把她踢回了食肆入口处的墙边。
但这样的拖延,也支撑不了片刻!狂躁的礼顷,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意!眼见心爱的妻子,就要被魔气侵蚀,受尽折磨,他已然要发疯了!
停好王驾的阿平与空濛,也来到了门外。三人忽然听到门内传出大动静,赶忙进来,一看皆是大惊失色!
晴江看到三人进来,立即放声大喊:“快带他走!我被碰到了!”
礼顷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被侵占了!他闪身避开晴江,就要去杀那黑气萦绕的大肚女子!
阿平先到了!他一手扯住礼顷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拉。礼顷回身,一脚将他踹翻。再提手去杀大肚女子,空濛又扯住了他的手臂。阿平回身闪扑,死死拽住他的一条腿。
见礼顷被迅速控制,乌卢鲁后来居上。左手扯住他的腰带,顺势往后猛地一拽,右手捏起剑指,内力灌入,往他后脖颈处重重一按,人,瞬间晕厥了!地上的阿平稳稳将他接住,三人方才松了口气。
乌卢鲁的动作娴熟且精准,晴江却觉得有些怪异。这样危急的时刻,不是他有大能耐,可判局势,便是熟能生巧!
“你是?”乌卢鲁眼见帷帽下的绝色女子,有些好奇。一向万分克制的太子,竟把这个女子护得这般要紧。莫非是那个新婚的阏氏?
“我是……他的妻子。”晴江有些羞于启齿。
乌卢鲁挑眉,果然!“他一直在极力克制自己的狂躁,貌似快好了。如今,却因你又失了心智。你最好是能平安无事,否则,整个大夏,都得给你陪葬!准备准备,与那些人一起去伊那吧。”
“等等!她要生了,不能不管!”晴江看着墙边缩着的大肚女子,她的裙下已经染红了一片。
“这位是你的侍女吧,需要什么你们自便。我会让车队等着,但得快些。”乌卢鲁与阿平架起礼顷,转身出去便紧紧关上了大门。
“空濛,去准备些热水与褓巾。送到二楼楼梯口,便马上离去,万万不可多做停留!”
“小姐!”空濛的眼眶已经红了。
“快去!”
晴江心中阵阵打鼓,魔气沾染便罢了,自己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但女子生产这事,竟都能被她遇上,也只好硬着头皮先上了!
大女肚子闭着眼睛,缩在墙角,此时正备受阵痛煎熬。最后的一些力气,都用在了求救上,眼下只觉得自己,终究是要一尸两命了。
晴江并不怕魔气缠身,一把架起了大肚女子。女子睁眼,惊讶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这人真的愿意帮她!
“看什么?你可得自求多福!我是个残废,右手无力,能帮你的不多!”两人踉踉跄跄地往二楼上去。
“谢谢你!谢谢!”大肚女子泪流满面,为了孩子,她都要撑下去!
两人直接进了二楼的第一个屋子,人被晴江放在榻上,一番布置,终于开始了生产。
空濛回来,放下了热水与褓巾,还有很多棉布。待外出寻车的人们回来,二楼也传来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恭喜你,是个小子。”晴江包好襁褓,柔柔地看着怀中的小生命。虽然这个孩子也浑身冒着黑气,却仍是值得被期待的。
榻上的女子闻言,笑着闭上了眼,再也不曾睁开。
“谢谢你,让我得偿所愿。不论结果如何,我定会尽力护着你的孩子,”
“阏氏,你该走了!再晚,他就醒了!”门外传来了乌卢鲁催促的声音。
“开门吧。”晴江怀中抱着孩子,眼角还带着泪光。
门被打开,乌卢鲁拽着空濛,离她一丈之远。
“她去了,我们走吧。”
官驿前,两辆被各种布匹层层封死的马车,只有一个小小的方形门洞。一车坐六人,全钻进去后,便用涂了清漆的板子,里里外外数层封死了。
“小姐!上王驾!奴婢送你去!”空濛被侍卫兵远远拦在外侧,只能红着眼睛高声叫喊。
“不了,空濛,保护好自己!”说罢,晴江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封死的马车中。
安隐族长带着车队出发,乌卢鲁派遣了所有随行的侍卫兵跟随,还特意叮嘱了卫兵首领,尽力保护那位怀抱婴孩的女子。待人们治好疫病,便立马接回。
乌卢鲁与阿平都留了下来,他们必须看住礼顷。此次,礼顷的失控,太过迅速。以前至少还能压制个几日,方才发作。如今……望着远去的车队,两人心中皆是复杂。
车队疾行,仅仅走了半日,天黑便到了伊那境内。安隐一刻都不敢慢,他在与魔气抢生机,必须得快!空濛赶着王驾,也紧随其后!
晴江不知自己在这个漆黑的车内,闷了多久,再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人已经迷离了。她怀中的孩子一路都不曾哭闹,睡得很熟。隐约间,她好似被人抬起,放在了一块担板上,之后,便不知道了。
“阿陆!你快过来!快!”
除疫所周围设置了高高的围栏,哨口处更是拒绝非疫病相关的一切人车。
营帐外,正在帮忙抬人的阿陆,忽然听见了阿孟急促的喊叫声。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发现阿孟正在一辆马车前,盯着担板上的人发呆。
“怎么了?”阿陆小跑几步,凑了过来。看到躺着的人,心中猛地一紧!“王后!”
“不,应该是晴江小姐。”阿孟已经缓过来了,他指了指晴江的衣领处,那里露着一截绸带。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与疫病之人一起送来!”
“眼下不是问自己的时候!快,我们抬去找主上!”
两人一前一后,稳稳抬起担板,急速往帐中奔去!
月黑风高。
礼顷醒转之时,乌雅正在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礼顷哥哥!你醒啦!”
礼顷一阵发懵,一把甩开乌雅的手,猛地弹了起来!“江儿!江儿!”他仓皇地环顾四周,却不见心中之人的身影。
“礼顷哥哥,别找了!她和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一同送去救治了。这才第一日,应该不会有事的。”乌雅十分地体贴。
礼顷却不理她,飞快穿上靴子,便破门而出。他要去找她!门外守着的阿平,一步挡在礼顷面前。
“太子!”乌卢鲁拿着刚刚烤好的肉,迎面恰好遇上了礼顷,也是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滚!”礼顷被阻拦,瞬间暴怒。一把抢过阿平身后的巨阙,横在身前。
乌卢鲁眼见他又要失控,赶忙安慰:“她没事!这才第一日,本就不会立刻要了性命,算算时间也应该已经到了伊那的除疫所。”
礼顷听进了他的话,强压心中的杀意,他现在需要理智!
“我去接她!”去,是绝对要去的!他绝对不会坐在原地,等着心爱的妻子自己回来。
“礼顷哥哥!那里太过危险,你不要去!”乌雅上前,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阻我者死!”他的眼中迸出凶光,惊地乌雅花容失色,瞬间撒手。
一人一马,一骑绝尘,转眼消失在无尽黑夜中。
“太子殿下!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