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峰下,灵隐寺内。
天黑如拂晓,暴雨如飞瀑。
黑云压城城欲摧,势拔西湖掩钱塘。
道济团坐在屋里,大喊着:“师父,不能怪我啊。不是我不帮忙,我是真不能离开这里。你找师弟吧,再说我一个糟老头子,搬什么砖呢?这不是应该锻炼年轻人的时候吗?年轻的时候,寺里搬砖都是年轻人。现在老了,寺里搬砖又变成不分老幼了。我这不是白长岁数了吗?”
方丈带着喘息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到了这里,已经听不到多少了。
道济反正也不为所动,继续说:“这雨太大了。你现在才搬砖来挡。挡不住的。要我说,淹了就淹了,被冲毁就被冲毁。到时候我们学学隔壁金山寺,报一个祥瑞,或者说方丈大师你以一身佛法牺牲灵隐寺,救了整个杭州不遭水灾。朝廷好大喜功,一定会拨款修的。”
这下方丈那边能听到怒摔沙袋的声音了。
道济倒是能听清方丈的话,又喊:“什么叫出家人不打诳语啊。方丈能叫出家人吗?方丈有家,寺庙就是家,对吧。再说了,隔壁方丈都能不要脸,报损。说明方丈本来就是不要脸的。”
听到远处有人大喊:“方丈,别冲动,现在雨大,过不去。等雨小了再去打人。”
道济在自己屋子里,躺在草席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大喊:“师父啊,你这是佛法不精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参不透,还想着要脸。依我说,和尚就该不要脸。”
“方丈,别去打师兄……”
“对,方丈,你拿棍子干什么……”
“方丈,棍子没用,我这里有水磨禅杖,这个打人疼……”
……
却听方丈忽然朗声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如此暴雨还有人上门,施主一心向佛,令人钦佩。”
下一刻,刚刚还在自己房中睡大觉的疯和尚已然一步踏入方丈所在的觉皇殿。一群浑身滴水,满是狼狈的沙弥和一个虽然穿着袈裟却也同样挽着袖子裤脚扛着沙袋的方丈,正看着一位打着伞走入大殿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头戴白莲玉冠,身着如雪锦衣。面如圆月,眉眼如画。此时他正将手里的伞收起来,笑吟吟地抬头看向佛祖的莲花坐像。
“哎呀,师父,你可千万别说我不干事啊。搬砖我不行,但是诓人捐香火钱,我最在行了。檀越,你准备捐多少?”
就在所有和尚都傻愣愣地看着此等恶劣天气下的访客,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道济抠着屁股迎了上来,隔绝在白衣公子和本寺和尚之间。
“孽徒,胡说些什么,还不退下。”方丈大恼。
道济一笑:“师父,我这次肯定行的。这位施主一定会捐香油钱的。到时候佛祖一份,你一……错了,都是佛祖的。我们灵隐寺和隔壁金山寺不同,我们是真心向佛的。檀越来对了地方。”
白衣公子哑然失笑:“我真怀疑我是来错了地方。”
道济拿扇虚向方丈一挥,方丈就只看着他,一言不发。他说:“不会错的,金山寺有什么好?一堆泥菩萨,你信不信这场大雨以后,说不定给冲坏几个。喏,我们灵隐寺就不同了,哪怕房子垮了,佛都还在。”
“既然如此灵验,那小生愿闻大师讲佛。”白衣拱拱手。
“我想一想,我们灵隐寺最爱讲的佛法是《法华经》。昔如来于耆阇崛山中,与大阿罗汉阿若憍陈如、摩诃迦葉无量等众,演说大乘真经……”道济讲法的时候虽然没有抠屁股,但仍勾腰驼背,姿态猥琐。
一众沙弥都是面露嫌弃,方丈更是摇着头,低声愤恨地说:“我们去堵天王殿的水。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讲。”说着,便领着大家都冒雨走了出去。
白衣公子也不管其他人,听了几句,便说:“这《法华经》太过深奥,小生不太听得明白,能不能讲一些浅一些的东西。”
道济笑着说:“好说,好说。其实和尚佛经也不精通,背得磕磕绊绊,生怕出错。那我们从有意思的地方讲起。提婆达多品里有说: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天龙八部说的是什么意思吗?说的是八种“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第一是天,第二是龙。其后的夜叉、乾达婆云云,都是那西天才有的东西。独独龙,我们中土也有。”
“有意思。”
道济说:“龙在我们中土,司雨。中土种地为生,讲的是风调雨顺。所以在西天地位一般的龙,在中土地位尊崇,主管一方风雨者,可加冕为王。”
白衣公子仍是那一句:“有意思。”
“所以今日风雨大作,就是我们西湖的龙王在行云布雨了。是吧,龙王殿下?”道济似笑非笑地看向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也笑:“降龙罗汉,久居飞来峰,俯瞰西湖十余载。这是专程为我而来,我到底何德何能引来你这位大能?”
道济将扇子摇了一阵:“想起来了,你叫孟钟。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傻,像是一个做梦的家伙。孟钟,孟钟,想必你是在梦中准备加冕为王。”
“大师说笑了,本王已经是西湖龙王。不需要在梦中,在现实就可以了。”
道济说:“你的野心不止西湖。和尚想你不会否认这点吧。”
“所以你就针对我?凡人把封王拜侯挂在口中,那是有大志的表现。孤堂堂龙王,这点野心就惹来了降龙罗汉。孤觉得可笑。”孟钟甚至假笑了一声。
道济就真笑了:“孟钟,你这算是做贼心虚?和尚坐断飞来峰十五年,什么时候找过你麻烦?只是因为我叫降龙,你就害怕了?若是我叫打狗的话,那这富春江边的狗妖是不是要吓死。诶,不对,我这么爱吃狗肉,确实应该叫打狗。”
孟钟沉默不语,皱眉看着和尚。
道济又说:“所以,不是和尚找你麻烦,是你来找和尚麻烦。今天你来,和尚真的头疼啊。”
孟钟笑了笑:“那么,孤王来的不是时候。”
道济:“你昨天来就好了。”
“昨天好在哪里?”
道济摇着扇子:“昨天我还没注意到你。可以昨晚有个凡人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今天务必将你留在灵隐寺。”
孟钟皱眉:“凡人?”
“修过一点点道,但别说不是仙人,就算真人之境,也还差得远。当然是凡人。”
孟钟:“他问了你什么?”
道济说:“他问我西湖既然有龙王,那白素贞为什么能调得动西湖之水水漫金山?”
两人对视一眼,孟钟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道济又说:“他说,真相只有一个。白素贞再强,也只是蛇,根本无法掌控西湖之水。所以水漫金山必是和西湖龙王达成了盟约。白素贞恋爱脑,保的是许仙。西湖龙王图的是什么呢?”
“恋爱脑?”
首次听到这个说法的孟钟,重复了一遍。但是也觉得这个词概括得恰到好处,稍一沉吟,说:“我能图什么?”
“和尚确实不知道啊。和尚只是一个疯子,疯子只需要扇子,不需要脑子。但是,那个凡人告诉我,二十年前你会怂恿白素贞屠戮金山,二十年后你就会怂恿别人杀人。”道济稍稍站直一些。
“杀谁?”
“祝英台。”
孟钟脸色一凛。
道济微微一笑:“他们去杀祝英台,而你则是专门拖着和尚。本来和尚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是和尚嫉恶如仇,遇妖杀妖,所以你来了。只是祝英台那边,你就别管了。你来了,也就别走了。我们先聊聊水漫金山的事。”
说完他猥琐之像尽然褪去,一身金芒光耀大殿。
孟钟一捏雨伞,眼中闪出狠戾。
道济又说:“对了,那位凡人说他能猜到你们的计划,然后作了一点小布置。现在的祝英台,你知道在哪里吗?在金山寺。而现在的法海傲据杭州,此间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