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取出自己的酒壶，满斟一杯，说：“檀越可知和尚这酒是什么酿成的？”
“梦境？”陈若澄心中一动，奇声说。
道济纳了一个手印：“檀越真是说笑了，和尚可没这么大神通。这酒是龙骨酿成的。”
龙骨泡酒听起来就不奇怪，龙骨酿酒怎么听都觉得像是胡说八道。不过这堂堂降龙罗汉既不缺原料，也不缺神通。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师是说你入梦的神通必须要佐以这杯酒？”陈若澄眉峰紧蹙。要是每次入梦还要喝龙骨酒，这神通学来有何意义。
“不是啊，和尚只是忽然想喝酒了。”道济摆摆手。
陈若澄面色略尬，济癫果然人如其名，莫名其妙又发什么癫呢？专心做正事不好吗？
道济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说：“暴雨将至啊。”
陈若澄透过画舫的窗户瞟望窗外碧蓝的天空，他注意到这是道济第三次提到这句话了。这是天气预报还是隐喻？
“和尚看不透这天象。和尚本来是能看透天象的。可是檀越来杭州以后，和尚就看不透了。和尚本来是看出生死轮回的，可和尚也看不透檀越的轮回。”道济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龙骨酒，然后再次饮下。
“和尚看天象，天命一甲子。偏偏你师徒二人自称李甲，莫非天命应在你二人身上？难道你担得起天命？”说着，他已是慢悠悠喝下了第三杯。
喝酒的是道济，但陈若澄似乎也跟着晕乎乎起来：“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天有天命，人有人命。天命不恤人，人命不由天。”
“也罢，和尚便传你入梦之法。且看天地翻覆。嗝……喝多了……”道济声音稍稍提高，刚有了几分豪壮之意，却立刻被一个酒嗝所阻，然后一头栽倒在桌上。片刻之后，呼噜之声响彻画舫。
陈若澄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这济癫果然人如其名，行事果然癫。他想要转头看看姜子妍对此怎么评价。结果转头之下，却发现他余光里一直觉得应该在自己身旁的姜子妍已不在他身旁，连带着正陪着她郎情妾意的杜鹃儿一起不见了。
接着他便听到了隔壁房中传来师尊的肆意笑声，和杜鹃儿有些害羞地婉拒声。
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陈若澄走了过去，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却和他想的完全不同。里面并没有姜子妍。却只有一个红袍女子。
女子抬头看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清冷地说：“你还有闲心来烟花之地，真是好兴致啊。”
女子距离他不过一丈多，但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他可以清楚地看清女子头上的金步摇，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胸口的金玉项链。甚至他连项链上的佛像和步摇上的雕纹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阻止了这一切。
尽管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这是他考入万松书院那日，考场上梦中见到的那位女子。只是当时他还清楚地记得女子模样，此刻见了这模糊的容貌之后，反而怎么也想不起来女子该是什么样了。
女子见他并不回答，又说：“你可还记得你的娘子。”
“额。”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记得”他有娘子，但是他不知道娘子是谁。
女子冷笑一声：“连娘子也忘了，那你想必也忘了救她母亲了吧？”
“那倒是没忘，所以现在一直在修行法术。”陈若澄否定了这个指控，而且并未打诳语。
女子微微颔首：“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你好自为之。”
陈若澄对时间的紧迫性一直有所猜测，所以未作他想，只是好奇地问：“你是我娘子？”
女子略微一怔，然后娇斥说：“放肆，你倒是真敢说。”
“那你和我娘子有关系吗？”陈若澄大声问。
女子腾然起身，大喝一声：“退下。”她微微一甩长袖，陈若澄只觉一种看不见的柔和力量把他推出了屋内。
退出屋内，并没有回到刚才见道济喝酒的房舱，而是到了一间破庙之中。
陈若澄看着庙中燃烧的篝火，又透过头顶缺砖少瓦的屋顶看向天空的月亮。他不觉大笑起来：“道济大师，好手段啊。怕是你掏出第一杯酒的时候，我已经被你带入梦中了吧？”
寺庙里供养的泥塑站了起来，从怀中抽出一根狗腿，啃了一口：“檀越好悟性啊。那么我便在梦中传你入梦心法吧。”
“大师，你刚才让我见的夫人是谁？”陈若澄想要弄明白那红袍女子是谁。
“夫人？在你勘破梦境本质之前，都是你自己的梦境，和尚也不得知你见到的夫人是谁。甚至和尚也不知道，你为何会构造这间破庙。”说着，他聊起自己身上的袈裟，“更看不懂檀越在这袈裟上写着《辟邪剑谱》，‘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又是为何？这剑谱好用吗？”
“这不是好不好用的问题……算了，大师，梦里难免有些不可描述，你还是传功吧。”
“也好。”道济话虽如此，口中却还默念着“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两句。
不觉让陈若澄心中一紧，生怕这位疯子真练进去了。他赶紧提醒着：“开始吧。”
所幸到了正式传道，道济靠谱得很，远甚于姜子妍。相比之下仙女师尊就是前世眼睛从不离开投影屏的PPT老师，只会念稿子，且还没有感情，潦草敷衍的那种。道济则讲述口诀认真得多，还贴心地讲解了相关技巧和常见问题应对。
至少不会让他忽然放出阴神，正觉得自己前无古人的时候告诉你其实这是错误练法。那谁顶得住啊。
待陈若澄又粗理了一遍，道济方才说：“那我们走吧。姜檀越那边也魅惑成功了，这事确实她比较擅长。”
“是吗？”陈若澄学得投入，也不知梦里度过了几许光景，便随口问道。
“我这就去替你赎身，等我哟，我的小杜鹃儿。”姜子妍腻味发嗲的声音从他身边传过来。
他便看到了师尊将杜鹃儿横抱在身上的模样。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师尊放荡的模样。而是惊讶于自己居然毫无征兆就已经出梦，重回现实。
这道济的入梦之术好生厉害，比之姜子妍的那套，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李公子，杜鹃儿是妾身在画舫上的花名。若是离开此间，还望公子以妾身俗家的名字称呼我。”
“好啊，你俗家叫什么？”
“其实妾身小门小户，并无正经的闺名。或许公子可以给妾身取一个。家里娘亲在世的时候，按家族里的排行来称呼，我排名第十。”杜鹃儿有些扭捏地笑着。
“杜十娘！”陈若澄在一旁猛然大喝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姜子妍有些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着我的娟儿了。”
杜鹃儿有些羞涩地小声说：“公子，妾身确实小时候又叫杜十娘。”
之前他就觉得李甲这个名字好像在里面听过。现在完全想起来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杜十娘就是被李甲骗了身子还要骗财，又始乱终弃，最后沉下自己毕生积蓄，跳江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