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伍周之前最期待的就是哥哥的到来和梁诚写的信,如今,他最期待的变成了王静雪。
这个监狱的假释是很难成功的,但辰伍周充满希望。回想着她,以及她的儿子,他便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他决定要好好改过、重新做人,争取十年后出狱。
今天去到图书馆他都是笑嘻嘻的,好像忘了自己被关在监狱里。
“雷贰,你有假释吗?”辰伍周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哎!可怜。”
“嗯?说啥呢?”雷贰瞪大眼睛。
“哦,不是,我是说……我有。”
“你有?”雷贰笑了,“咋了,书都还没看几本你就要考研啊?”
“你还知道考研啊?”辰伍周笑出声。
“哼!怎么可能不知道,多少……知道一点啊。”雷贰话一出口,辰伍周就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怎么了?”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雷贰禁不住问。
“哦,没事!只是你刚刚说那句话我好像在哪听过。”
“你这叫‘海马效应’,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看到某个东西就好像似曾相识一样。”雷贰又开始解说了。
“但好奇怪,我为啥感觉不开心呐?”辰伍周更疑惑了。
“嗨……哪有人疑惑的时候是开心的?”
“也对。”辰伍周重新打开书,他找到了一本名叫《法律与道德》的书,监狱里这类书遍地都是。雷贰看的则是《时间简史》,他最近偏爱科普类读物。
卡森陌的图书馆不大不小,刚好和辰伍周之前所在初中的图书馆一般大。比起季岚老街的四维图书馆,那就差了许多,无论是书籍还是装修,无论是面积还是深度。但与雷贰一起读书,说起来算不错的了。
即使不远处有人拿枪盯着他们。
五个月又过去了,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害怕一秒钟流失掉,有时候巴不得几年的时间快速过去。
唯有王静雪来的时候,辰伍周才觉得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这天,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嗨!最近过得怎么样?”辰伍周高兴地问。
“想听实话吗?”她的眼睫毛割了一下空气,也割了一下辰伍周的心口。
辰伍周点点头。
“难熬。”王静雪埋下头,对生活充满了责备。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辰伍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加油啊!”他不知道说啥。
王静雪痛彻心扉,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说:“伍周,我好想你快点出来……我感觉,我就要熬不下去了……”她欲言又止,神情疾苦。
看来她这些天并不好过。
“还有九年,你再等一等,我在里面也很拼命的,我相信我能得到假释的。”辰伍周着急了。
“我真的……好难熬……伍周,我好累你知道吗?每天都在等你,每天都克制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可是……我真的好累,我从来没发现自己原来扛不住这些。”她不停摇着头,好像能把坏情绪甩掉似的。
今天孩子没有来,辰伍周注意到了。
“孩子怎么没来?”他马上问。
“在我叔叔家。”
“你们和好了?”辰伍周期待着。
“那哪算和好啊?只不过因为亲戚关系,撇不下面子罢了,我非要去,他们难不成把我堵在门外?”王静雪显得很悲伤。
“哦……也是。”
“辰伍周,我工作丢了……”她显得很无助。
听到她的苦诉,辰伍周瞬间明白许多,他嘴型呈“啊”的现状,就要发出声来。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
“怎么丢的?你不是说你很会说话他们喜欢你吗?”他决定先问问。
“我跟一个客户吵架,我动手打了他。”王静雪长叹一口气。
“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天天打架?”辰伍周很无奈。
“不说了,说点别的。”她眼睛有些红肿,这里面有怨愤也有崩溃。
“房子也不租了?”
“没钱了,被房东赶出门,可悲吧?”她冷笑起来。
“哎……”辰伍周握紧拳头,他真的好想上去给对方一个拥抱,告诉她:“别怕!有我。”但他无能为力。
“你去我哥那里,他会照顾你的。”辰伍周眼睛一亮。
然而人世间的情感,哪有那么简单。
“呵呵!算了,带着个别人的孩子,他们肯定会嫌弃我的。”王静雪低下头。
“不会,怎么会呢?我哥他们不是那样的人。”毛头小子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真的不会有偏见吗?辰伍周自己也不清楚。而且孩子还是李泽威的,这会牵扯到很多事吗?辰伍周更不明白。
他也低下头,心里有些烦躁。
“我不好意思,算了……”王静雪暴露出她柔弱的一面,说话都没劲。
这话仿佛刺激到了辰伍周的神经,他猛地仰起头,“那你对我就好意思吗?”他怒视着对方,如火药爆炸般大吼起来。
这瞬间,王静雪吓住了,她平视前方,半张着嘴,两眼呆若木鸡。接着她的眼睛逐渐缩成一条缝,面部也逐渐揉成一团。辰伍周赫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的懊悔达到顶点,变成了恐惧,那是内心最后一道“别再犯错了”那样的自我要求崩塌后才会出现的“完了”这样的心境。
王静雪感到很委屈,她索性趴在桌子上,痛声哭了起来。她瘦弱的身躯在她纤弱的手臂上不停打颤,简直是伤透了心——被最信任的人打击,是世界上最疼的痛。
隔着玻璃,辰伍周隐约听到她惨痛的哭声。他马上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把刚刚那句话从她耳朵里扯出来吃掉。干嘛凶她呢?他质问自己。他原本愤怒的眼神变得怜悯,强悍的面容变得温柔。
“喂!听得见吗?王静雪,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喂?”看着对方的样子,他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喂……”他的声音逐渐发抖,“王静雪,我不是那个意思……”
辰伍周看不下去了,他马上站起来,转身对着身后的狱警。
“可以让我出去吗?就一会儿。”
“不行!”狱警说得很坚决。
“拜托了,就三分钟。”辰伍周急了。
“不行!”
“一分钟!”
狱警直摇头。
“三十秒!”辰伍周提高音量。
“一秒都不行!”狱警也变得愤怒,同时他做出掏枪的姿势。
辰伍周忍住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转过身。正当他要坐下来时,人不见了。王静雪走了,玻璃外只留下未挂上原位的电话在孤寂地等候……
呵!辰伍周自嘲起来。
“走吧!回你的窝去。”狱警开始催了。
“不是还没到半小时吗?”辰伍周对着玻璃说。
“行!那你在这里等吧,今天别想再出来。”狱警狠狠说了一句便锁上了门。
听见铁门“咔”的一声,辰伍周转头看去,呵!他又自嘲起来。就当因为刚刚对狱警的威胁,被关禁闭吧!他倒是无所谓,反正饿一天也饿不死。他看向窗外孤寂的电话,内心充满了自责。看着自己电话旁边的计时显示器,还有五分钟。
也许她会回来吧?回到这世界上唯一他两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地方,以及唯一能跟对方说话的地方。
固执的辰伍周硬生生盯着时间,直到它变成零。呵!他再次自嘲起来。
为啥呀?他责备着自己:为啥我会凶她呢?她明明那么需要我,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怪她有什么用?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去哥哥那里吧?我可能也熬不住,也会变得这番弱不禁风,我为啥要生气呢?我只是想要她过得更好而已,为啥要那么说话呢?
他想不明白。
“哎!”他深深叹口粗气,同时又浮想联翩了。
他是这样想的:她会怎么想呢?我刚刚那句有口无心的话,她会觉得我真的在乎她带个孩子吗?她会恨我吗?我其实是想说:“你不要不好意思,直接去找我哥,他会理解的,他一向如此——既善解人意又会照顾人。你一直也那么相信我,你同样也可以相信他们。要是我们真的在一起了,迟早大家都是一家人啊!”但也不对,那孩子是李泽威的,哥哥他们会拿这个翻案吗?会扯出更多事来吗?真是那样的话,她会好过吗?她会遭到别人的唾弃吗?会被别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吗?那该有多难受,哎!到底是为啥,变得像今天这番模样,她为啥要丢掉工作啊?为啥突然就变得更像小姑娘了?我也是,我为啥还在这监狱里啊?我好想出去抱抱她,好想跟她说:“姑娘,别害怕,我在这呢!”可是,我不在那。
人的思考总是这样,到最后都会归于平静,所以悲伤的环节想完了,就会想想好的一面。
他是这样想的:也许她会理解我的意思吧?她哭,只是因为她恨自己,说大一点,她恨的是这个世界,悲伤也是因为外界这些。不会是被我伤到心里吧?不是的,肯定不是!我相信她,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忘记我的好的。更何况,我那句话不是真的。说句实话,我不在乎她带着个孩子,那孩子还那么可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那是李泽威的孩子,就当是赎罪吧,我不仅不会嫌弃,我还会好好善待他的。她走开了,也不是因为气不过吧?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是吧?一定是那样的。她还会来找我的,我知道,那时候也许她就又找到工作了,也许她叔叔和她能和睦相处了,也许孩子会更幸福,也许她不再像今天这样哭泣。那时她会理解我,会知道,我对她的爱,是绝对真心的。
监狱的日子,从此就变得更煎熬了。
辰伍周可谓失魂落魄,他就像游荡的野鬼,在肮脏的环境里又摸又爬,说话无精打采,一边做着事情,一边想着自己的过错。也正是这样,他遗忘了自己那颗雄狮般的心。
他变得柔弱,变得不堪一击,有一次因为发呆被狱警大吼了一声,他吓得弹起来,鬼鬼祟祟地跟上人群。他被那些人嘲笑,被他们摸头,被他们洒灰,被他们摁在地上,被他们逗着玩,说:“大家看呐!这里有个木头人,你们看他,一愣一愣的,就跟个傻子一样,哈哈哈!”
而他,承受了全部,不做任何抵抗。
有一天在草地里,几个男人保护了他,是雷贰,和几个他不太熟的人。辰伍周傻傻看着,看着他们跟欺负他的人打架,越打越多人,直到一个个被狱警们击倒。
他只是看着,他的大脑变成了浆糊,身体真的就如木材,都不再是之前的样子。
直到狱警的一声:“有人来看你了!”他才猛然惊醒。
谁?他马上聚精会神,一瞬间热血慢慢汇流到全身,之前不知道跑哪去了。跟着狱警走到那幽静的走廊,他其实猜到了,应该是哥哥。
果然是,不变的人永远都在。
“喂!伍周,最近都还好吧?”
“挺好的,尤其是现在。”
“哈哈。”哥哥笑了,“你额头是怎么回事?”他注意到老弟头上的一块伤疤。
“不小心碰到了墙角,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哥哥点点头,“我头两天去看新车,子声一直扒在我腿边说:‘爸爸,给叔叔也买一辆吧!’哈哈,他一直记得你。”辰伍海说的是他的儿子,之前来看望过辰伍周。
“你买新车了,什么牌子的?”辰伍周好奇着。
“保时捷,最终落地280万,买给你阿嫂的。”
“哈哈,挺好的。”
哥哥挺起身,“不开玩笑,我真给你买一辆,等你出狱的时候。”
“那怎么好意思呢?”
“有啥,兄弟两不谈好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
辰伍周翻亮双眼,“看来公司最近生意好起来了?”
“对啊,做生意就是这样,起起伏伏,所以,作为老板,要学会在困难时期收手,在丰盛时期跃进。之前海司霸营业额掉到全国餐饮30名开外,现在又回到前20了。”
“真好!”
“不过,生意好的时候也忙啊。”
“我感觉生意不好的时候你更忙。”辰伍周笑出声。
“哈哈,对,都忙,做生意没有不忙的其实。只不过,生意好的时候,那种忙不一样,那是轻松快活的。”哥哥挂着笑脸。
“我懂。”辰伍周理解似的点点头,“我真傻,老老实实跟着你不好,偏要去惹事。”
“哎!”辰伍海叹了口气,“其实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跨过你内心的坎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兄弟。”
“我知道,哥。”辰伍周再次盯着玻璃下沿。
在这度日如年的卡森陌,辰伍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感谢监狱长。
“对于那些在监狱里闹事者,处加判两年的惩罚,情节严重者,最高就地枪决!”监狱长说话掷地有声,其威严压倒在座所有人。
他有些花白的头发比较短,额头硕大,鼻子也很大,皮肤透着血红色。黑色正装在他挺拔又高大的身体上格外严酷,有时候,也给人以十足的亲切感。他手上戴着戒指,辰伍周发现他的手很粗大,要是打起架来,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回到牢房,辰伍周开始调整状态。他坐在床上,看着门上的钢铁,周围有些生锈的部位尤其吸引他的目光。
不行!他想着,明明是钢铁,为啥要生锈呢?他自己就是一块钢铁,他决定放下烦恼,好好改过。
“就算王静雪真的生气了,也没事。我又不是只为了她而活着,我还有哥哥,还有朋友,还有那么多在乎我的人,以及那么多我想去关心和爱护的人,怎么可能全世界就因为一个黑暗的女子,值得我舍弃呢?不可能!我有着雄狮般怒吼的野心,有着雄鹰般翱翔的气概,我怎么能整天抑郁呢?我应该把握现在,别让狱警和监狱长讨厌我。我应该表现好一点,到时候申请假释,通过的话,我就能出去了,就能好好拥抱生活,好好感激哥哥,好好与朋友畅游了。那时候再去解决王静雪的问题,也不迟吧?迟也没办法,我只能尽力争取。”
他貌似想通了。
辰伍周在自律中又度过了两年,虽然很难熬,但他体会到了心的力量。
他每天都会看书,看新闻也比之前认真了。吃饭他大口吃,干活他拼命干,在草地上他会与雷贰尽情交流。总之,他不再唉声叹气,不再总想着别人来帮助他,他只是自己拯救自己。只有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他才会有难以抑制的负面情绪。
二十七岁了!
看着自己不再细嫩的手,摸着自己有点扎手的胡子,那干枯的皮肤,那丑陋的腿毛,无不使人发愁。特别地,把手放在胸膛,仔细观察着,发现那是一颗苍老的心。
才二十七岁呢!
他承认,他放不下那个黑暗的女子,他承认,他喜欢她,即使她不完美,即使她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两年没来了,说实话,他十分想她,他多么希望对方能原谅自己。好几次在这样的祈祷中,他昏昏睡去。
“嘿!有人来看你了。”狱警又来了,辰伍周对他是越来越熟悉。两人的矛盾早已解除,现在两人看起来倒像是朋友,虽然是分大哥小弟的那种。
“这次是谁?”辰伍周问,同时掏出他好不容易才买的一包好烟。
“你会大吃一惊。”狱警会心一笑。
“哦?”辰伍周笑嘻嘻的,“那女的?”他随口一说,也没报什么期待。
狱警的话却让他兴奋了,“对!”他打开门。
“老天啊!终于来了。”辰伍周激动万分。
“走吧!”狱警带着他。
不知怎的,今天的走廊格外温馨,每个门、每块窗都格外清亮。辰伍周怀着十足的期待走进那房间,他不敢再怀疑任何人,不敢再乱说任何话。
坐到老位置,他马上回过神来。王静雪今天穿一件米黄色的风衣,还是短发,眼睛更妩媚了,嘴巴看起来甜甜的。孩子没来。
辰伍周能猜到,她的生活有了好转。
“之前,是我不好,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过意不去,感谢你今天能来。”辰伍周先开口。他注意到王静雪冰冷的瓜子脸以及她富有弹性的前胸,她看起来比之前都要成熟稳重,看着就像一位模特——不知为何,辰伍周感到十分陌生。
“没事!我没有怪你。”王静雪眼睛虚晃了一下。
“你那天……为啥突然走了?我以为你生气了,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的。”
“嗯,我知道,我只是……”王静雪埋下头。
辰伍周打算好好问问,这两年来她究竟过得怎么样。
“找到工作了?”他特意翻亮双眼。
“没……”她好像很难过。
“那,你……”辰伍周不知道问啥好,他一下子迷糊了。他期盼着,希望听到动听的言辞,哪怕是她的“冷笑话”也好。他甚至盯住那张小嘴,渴望它能吐出什么好东西来。他静静等着,心里半空半实,好像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再次询问,谨小慎微地。
只见王静雪猛然抬头,好像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她说了一句让辰伍周心碎的话:
“辰伍周,下周我要结婚了。”
她没有悲伤,没有再撅起整个脸,没有趴在桌子上大哭,没有再把伤心的事跟他苦诉。她只是冷冷地,又好像带着几分责任似的把辰伍周不想听的话硬塞进他耳朵。
“忘了我吧!”
辰伍周僵住了,他盯着对方的脖子,看着它一动一动地把话挤出来。
“我承认,遇见你我不后悔,也请你相信,倘若你不是在监狱里,我会跟你一辈子。可是……你就是要进监狱里不是吗?你喜欢在里面潇洒快活不是吗?没事……想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实话。”
辰伍周不是有话不想说,而是内心空荡无一言语,他只是静静听着。
“你出来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就当……从没见过我。”说完她站起来,两手揣进口袋,她的表情冷若冰霜,没有悲伤也没有兴奋,就是一张死灰脸。她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辰伍周,随后转身离开了。这时候辰伍周才抬起头,他看着对方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傲又那样的无情。她没有回头,没有停顿,走路倒是颇有节奏。
她走了,留下辰伍周一人傻傻拿着电话,不知在等谁。
“呵!”辰伍周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说我喜欢监狱,她说我在里面潇洒快活!哈哈!哈哈哈!”
他转头看着狱警,“哥们你听见了?她说我在里面舒服,她是想说我活该是不是?啊?呵!呵呵呵!”他像极了疯子。
他转过身,马上沉静下来,他老老实实把电话放在原位——他再一次压住了心底的无奈。
“没事!”他摆了摆手,“走吧!我回我温暖又舒服的老窝去了,那可是我最爱的地方。”他冷冷地嘲笑着自己。
一路上,狱警一言不发。这家伙总是这样,他好像早就看破红尘似的,一副比谁都冷静也比谁都泰然自若的表情。
坐回“潇洒快活”的老窝,辰伍周终于忍不住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流露出来。他一下子明白了,全明白了,也看透了,全看透了……
他真的好想把自己的心脏取出来,拿到王静雪面前,对她说:“你看!它在这,它是属于你的,你为啥要丢下它呢?”他很讨厌自己,讨厌这围墙,讨厌那个女人,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拯救过来的女人,那个自己救活了却触碰不到的女人。
他怨恨地用喉咙挤出细丝的痛苦的声音:“那混蛋身后为啥会有一张桌子啊?他为啥那么容易就死了?”他用手捶打墙壁,同时忏悔不已。
那种问题又飘了过来:“世界上那么多好姑娘你不要,你偏要找一个这样的人,你不活该谁活该?付出再多也是没用的,你为啥会爱上她呢?”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不想回答,他的眼泪大滴大滴滑落在囚衣上,捂热了他的胸膛。他就是爱那个人,就像年少时不由自主地爱上许诗梦。
可是,她说:“忘了我吧!我两谁也不欠谁的,就当从来没见过……”随后她走了,她跟着别的男人走了,他们下周就要结婚了,真好!真幸福!他都想大声地吼出来:“王静雪,祝你快乐!”
然而,他呢?他被丢在这里,丢在这无人欣赏的房间!丢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在这里发霉,在这里生病,在这里痛不欲生。
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回忆起过往,好像从小到大,他很少这样哭过,但也不少了。他家庭并不富裕,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太好,但他曾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有出息的哥哥,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他的人生确实不丰富,但也不匮乏。那为什么,悲惨的事总是沦落到他的头上?
他也好想逃离这高墙,好想能够发自内心地笑一笑,好想能够和朋友们再打几盘麻将、再打几场篮球,好想看阿嫂开她的新车,看看哥哥的孩子长成什么样了,他每天都在干啥,好想看看梁诚他们的训练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很辛苦……
“我们两谁也不欠谁的!”
那句无情的话仍然飘荡在辰伍周脑海,不停打击着他。那个凶狠却可爱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又要去别人的温床了,要开展她美好的未来了,要永远离开自己了。不知为啥,辰伍周十分嫉妒。他嫉妒她的心,居然可以真正撇下一个人,居然可以做到毫不留情。也嫉妒她的身体,居然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想跟谁走就跟谁走。
而他,什么都无能为力。她之前说过:“我真的想进来打你两巴掌!”他现在也想说:“我真的想出去打你两巴掌!”可是,毫无意义的气话似乎无法阻挡这像是本来就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而他也没来得及骂回去。
他拿起床上一本名叫《百年孤独》的书,是前些天刚拿来的,还没有读完。他马上想到许诗梦,那个女孩最后在的他记忆里读了这本书。辰伍周对那个逝去的灵魂异常愧疚,他捏着书,用无声的喉咙说到:“对不起,我爱上了别的女人,真是抱歉……我还把她当成你的替代品,拿她跟你相提并论,自以为她的躯体里藏有你的灵魂,我真是个蠢货……感谢你带来的书籍,你留在这世间的礼物,是我没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