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姜臻远之时,姜莹晚整个人心底打了一个冷颤,鸡皮疙瘩冒了全身。
曾经那个体呈富态的朝廷右相如今瘦得仅剩皮包骨,面上瘦骨嶙峋,如崎岖山路般。
再看姜母,整个人躺在干草铺成的席上,头发凌乱,嘴唇发白,看着虚弱得很。
“爹!娘!”姜莹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两人是自己的爹娘,远远望去像古来稀的老头,丝毫没有了第一次在狱牢中见时的精气神。
“晚晚……”姜臻远看见姜莹晚的出现,显得有些激动:“快来,你娘正天天念叨着你呢。”
姜臻远起身去迎姜莹晚,姜莹晚见着很不是滋味。
只可惜女儿无能,不能救爹娘于水火之中。
“娘!”姜莹晚快步走到姜母跟前,握住姜母的手,“娘,你怎么了……”
“晚晚,娘好想你......”姜母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轻抚上姜莹晚的脸,眼中满是不舍。
“都怪女儿……若女儿当年选对人如今也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姜莹晚看着如今的二老,心如千针穿孔般疼痛。
若一切还能重来一遍,像轩辕无忧这样不被先皇重视的皇子姜莹晚看都不会看一眼。
为什么她一个人的错要殃及她整个姜家甚至整个母族。
为什么她只是一颗让别人踩上去的垫脚石,凭什么梁似婉可以靠着她坐上这至高无上的后位衣食无忧!
凭什么所有算计她的人都可以过得比她好,凭什么……
姜莹晚的眼泛起红血丝,她紧咬牙关,手死死攥成拳,此刻的她忽然好想拿把刀与轩辕无忧同归于尽,但她又觉得这样做太便宜轩辕无忧了,她要先报别人的仇,在最后置轩辕无忧于死地。
“晚晚,咳咳……”姜母话还未说完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姜莹晚见状,忙轻拍姜夫人的后背。
最后,姜母竟咳出血来,这血在手中如花般绽放,在昏暗的牢房下显得尤为刺眼。
“娘!”姜莹晚惊呼一声,那鲜红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
“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着!”姜母忽然显得有些异常激动,就连握住姜莹晚的手都颤抖起来,艰难但又似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来的一般。
“女儿答应您,您不要说话了好吗,女儿求求您躺下来吧!”姜莹晚一个劲地点头,眼泪却如豆大流下来。
还未能回答姜莹晚的话,姜母那握住她的手便如泄气麻袋般松开滑落到地上,整个人看着怔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走了。
姜臻远终于明白姜母为何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姜莹晚了,原来是吊着一口气为了见到她。
而姜莹晚并不能接受姜母已经死去的现实,将姜母搂在怀里痛哭流涕,回想到当年的被爱时刻,现在这一切仿佛就像梦一般。
心就好像被撕开一道口子疼得叫不出声,她半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姜臻远面上并不表现出太多悲伤的神色,只是那为姜母阖目地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或许因为他是个男人,是个父亲,并不想表露太多负面情绪在面上。
他忍痛叫来狱卒,让狱卒将姜母的尸体拖出去,但姜莹晚好似捧着个宝贝般不愿撒手,看着此刻宛如熟睡一般的姜母,姜莹晚竟有些错觉。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狱卒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硬生生将姜莹晚与姜母拉开,在姜莹晚的哭喊声中姜母被盖上白布带出了地牢。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姜母是真的离开她了,这辈子都离开她了。
而这一切的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轩辕无忧!
那恨意蔓延在心底,姜莹晚捏紧了拳头,泪水还挂在眼眶中盈盈欲坠。
“娘娘走吧,时候到了。”狱卒进来催促道,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姜臻远将姜莹晚扶起来,请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但从他那眼神中姜莹晚还是能看得出来哀伤。
只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姜臻远如此的矮小,以前似乎从未发现过,一直都以为姜臻远是高大的,挺如松柏的,如今看来一切就像错觉般。
他佝偻的身子身上只穿有一件单薄的囚衣,显得整个人如此的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地不起。
“爹!是女儿不孝,是女儿害了你们!”姜莹晚抱住了姜臻远,下巴抵在姜臻远的肩头上,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落在姜臻远的肩膀上,他未语,仅是清拍着姜莹晚的后背安慰着。
并不是说他在心底怪罪姜莹晚,只是他不善言辞,未能想到该说什么来安慰姜莹晚。
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做什么决定自然都是支持她的,就算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是一切冥冥之中的定数。
“爹也准备去寻你娘了 ,一定要谨记你娘最后跟你说的话,好好活着我们在泉下也能得到安息。”姜母的临终遗言也是他的遗言,姜臻远希望他的女儿能过得好好的。
最后,姜臻远的那句话也真的成为了对姜莹晚说的最后一句遗言。
不过三两日,便传来消息姜氏一家在皇城脚下斩首示众的消息,所有人都可以去观望,连宫中妃嫔甚至身在禁足中的都可以看,美名其曰就是看看谋反的下场,也是警示众人若生出个谋逆的心思,最终的结果就是在摩肩接踵的皇城脚下斩首示众,株连九族。
今天的气温回上来了,阳光照在身上也是暖暖的,就是有些风大。
但即使风再大,也吹不开姜莹晚此时心中的阴霾。
“小主,咱们还是不去看了吧,看了也是徒增伤悲。”冬香整理着姜莹晚的衣物,看着姜莹晚在镜前摆弄着朴素的裙摆。
她得知今日是姜氏一族斩首的日子后,便换了身素白简朴的衣裳。
宫中有明文规定,若不是宫中权位极高的人离世天子通常不允宫嫔私自穿丧服,更不允宫嫔不施粉黛在宫中瞎晃,所以只能尽量略施粉黛,挑素衣来穿。
“去,为什么不去。”
姜莹晚将头上淡粉色的细珠步摇取了下来,再从一眼望穿的首饰盒里挑选出一支银白素钗戴在了头上,随后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接着又将嫣粉的唇色抹去,上了一个淡淡的桃粉。
瞬间,镜中那张没有了嫣粉色唇的脸庞再也提不起气色,即使只是换成了淡桃粉也遮盖不住那苍白无力感。
“小主,你看起来面色不太好,真要去吗?”冬香有些担忧,担心姜莹晚看到那个场面会接受不了昏厥过去。
“嗯。”姜莹晚站起身,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而此时的城门外,早已挤满了百姓,姜氏一族跪在那空地上,享受着最后的太阳。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沈幽兰扶了扶头上金钗,看起来心情大好。
这可谓是这些天里她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一想到姜莹晚那会泪流满面的脸就勾唇一笑。
“今天天气真好呢。”或许是心情美丽,沈幽兰不由得感叹一句。
“看来贵妃娘娘今日心情很是美丽呢,远远瞧着都感觉比往日容光焕发了些。”慎常在走上前去恭维。
“那可不。”沈幽兰倒是很享受别人围着自己转的感觉,转头的眉眼瞥见姜莹晚的身影,嗤笑一声。
“小主,老爷在那!”冬香指着那群囚犯中的姜臻远,几近惊呼出声,在她的记忆里,姜臻远一直是体呈富态,何时有这么瘦过,若不是那张脸她还记得,恐怕早已认不出了,而姜臻远身旁是贵为御前统领的叔叔姜臻锦,姜臻锦比姜臻远小上许多岁,此时也不过是壮年就要被人头落地了。
爹!
那句称呼终究还是没能脱出口,姜莹晚只能静静地站在这望着,姜臻远似乎没看到她,一直目视前方。
围观群众很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等那午时三刻,为的就是观看死刑犯最后的下场,只有姜莹晚在心底恳求时间流逝得能再慢一点。
“小主......”冬香想起了在相府的那些日子,虽然自己打小就被爹娘卖进相府为奴为婢伺候姜莹晚,但姜家待自己也不差,逢年姜大人都会给自己比其他下人更多的碎银,姜夫人还会为自己置办一些新衣裳,她这一生的悲苦在进入姜家后就鲜少可见了。
比起在本家,不如说呆在姜家的生活更好,爹娘的重男轻女压得她喘不过气,当时村中时常会有大富人家的管家来采买姑娘做婢子,年幼的她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直到邻家姐姐哭着被拽上马车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她也开始害怕爹娘会为了几两碎银将自己变卖掉所她更努力地干活证明自己。
当村中清晨最早的一缕炊烟徐徐升起时,便知道是冬家的丫头起身煮早饭了,不过喝两口稀粥后再安抚喂养弟弟,吃过早饭后同爹娘一起下地干活,中午继续回来做饭,又趁爹娘午休的间隙再打水将昨日的衣物给清洗干净再去地里干活,最后又继续做饭照看弟弟,这就是她一天里的安排。
田里总能看到冬丫头小小身体上背着个娃娃干活的身影,原以为爹娘能明白,但是她错了。
最终,她还是被爹娘以五两的银子卖去了姜家,这五两够他们吃吃喝喝不用下地干活几年了,若是如此,冬香也毫无怨言,但他们卖她的理由是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不愿家里唯一的根长大后目不识丁,只能卖掉女儿供儿子读书。
所以,在冬香看来,姜大人是恩人,所以如今姜臻远跪在城楼下的刑场上,她心里还是又说不出的难受。
“午时三刻道,行刑!”判官坐在主位上,大手一挥扔出行刑令。
随着行刑令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姜莹晚的内心也是不受控制的震了一下。
在侩子手取出囚犯身后的板子时,姜臻远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人群中姜莹晚的身上,姜莹晚这才意识到其实姜臻远早就看见她了,那为什么不愿多看她一眼呢?
姜臻远的眼神倒是一副安慰的神色,就像小时候安慰她时那样的神色,很纯粹,再无其他。接着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但距离太远,现场又太过嘈杂,她没能听出来。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并不安分,总想从眼睛里涌出来,她努力憋着,但憋着憋着眼睛就红了。
她看到侩子手的大刀手起刀落,再看到姜臻远人头落地,姜氏一族人头落地,紧接着听到周围人的惊呼。
鲜血溅了一地,同时在姜莹晚心里,那血也溅了轩辕无忧一身,永远也搓洗不干净。
再看刑场,那鲜血早已染红了地,在地上开出一朵花来,所有人都害怕沾染上这污渍之血,捂着孩子的眼睛直往后退。
再他们眼里,这不过是看了一场行刑,看完也就忘了,但在姜莹晚眼里,是两人阴阳相隔,此生不复相见。
“哟,这不是姜答应么?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沈幽兰装作刚才看到姜莹晚一般,扭着水蛇腰走过来。
“幽贵妃身在禁足中都跑出来看了,臣妾为什么不来。”姜莹晚隐去眼中的泪,眼中附上一层漠然。
“你!”沈幽兰剜了姜莹晚一眼,意识到什么,换了一副神情,嫣然一笑道:“你爹死了,你为什么不哭?”
而后自问自答道:“也是,一个反贼死了,有什么值得哭丧的。”
“啪!”
在众人的错愕中,姜莹晚扬手打了沈幽兰一巴掌。
那巴掌声清脆响亮,光是听声音都能知道姜莹晚的力道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