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废品这件事,是一个苦差事,起码对于石白诺来说,长久如此。
童年时和母亲一起去废品站卖纸壳子的记忆依旧鲜活,实在让人难以忘却,而今自己生活,虽说一个电话就能让人拉着小车到小区附近,他还是习惯于去废品站。
城里的废品站他都知道,哪个离家近他也知道,只是偶尔他会刻意地去一个稍远一些的站点,就为了卖点废纸和塑料瓶。
有时也不止这些,还会带点饮料零食什么的,说起来和废品站的画风似乎不搭,但是不搭的东西多的很,不差这一点。
人们总是喜欢将他们认为不合理的东西记录下来然后公之于众来获得共鸣,但在如今这个网络社会人们没有那么多的多余力量来关心下一顿饭吃什么以外的问题。
也不是全然没有,但是往往剩下的这些人也无能为力。
雪六花划着手机,百无聊赖之间却看到了自家城市的up主发了视频,是关于一个废品站的,播放量不高,只有一千多播放,评论也是寥寥无几,只是废品站里的那个老人,看上去那么寂寞。
雪六花叹了口气,将视频退出,她没法做到什么,废品站她也从未去过,最起码这些年都没有,自己的母亲,那个倔强的女人从未让她去过废品站那种地方,如果可以,她会将自己一整天都锁在房间里学习。
旧事重提,最是伤神,只能在屏幕这头祝那位老人家一切安好吧。
“哎呀,还得是咱爷俩啊,来整一个。”一个穿着绿色大衣坐着一个小马扎的大爷,拿着玻璃杯子和石白诺碰了一下,石白诺只是笑笑,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数的,这一杯白酒下去自己没什么事,但对大爷来说就不一定了,年纪上来了还是少喝一点好。
“大爷咱别光喝酒,吃菜啊咱。”面前的小矮桌上除了白酒,还有着石白诺带来的花生和鸭货,两人边吃边喝,好不惬意。
大爷是石白诺前几次卖废品的时候遇着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于是有时石白诺来大爷这卖废品的时候就会带点东西,但说是熟了,石白诺也只知道大爷叫大爷,大爷也只是知道眼前的小伙叫小伙。
但这些都不重要,有个来卖废品还带东西的,你管人家叫啥,管人家叫自己啥,萍水相逢,没必要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酒过三巡,老人的话匣子打开了。“小伙啊,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啊,可不像现在这样式的,那时候厂子里咱高低的也是个人物啊,那会我媳妇和我闺女……走路上不认识的都来主动搭话,都问‘咱家大哥回来了’?那时候真叫一个牌面啊。”
“后来就不行了,后来……厂子里头裁员啊,我寻思咋的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啊,结果就被开了,开了之后吧,难受归难受,但寻思再找份活也没那么难,结果啊……”
“小伙啊,叔是过来人,过来人劝你一句,遇上再大的事也别喝酒,喝酒不是解决问题的,只能让问题更闹心,人一旦沾了酒啊,人就不是人了,是老婆也骂,孩子也骂,没个家里顶梁柱的样,也不配当爹。”
“再后来吧,离了,闺女跟我媳妇了,也是,我这个样的人法院也不能判给我啊,这些年见我姑娘的日子也少了,谁家有这么个爹愿意见啊?小伙啊,你一定得记住了,婚姻大事一辈子,娶了人家过门不是天塌的大事就得跟人白头偕老啊,你要是结婚一定得对老婆孩子好啊。”
“我还叭叭给你说不能喝酒呢,我自己到喝的最欢,行啊,喝点吧,也没人管我了。”
老人的话很土,但是句句在理,听起来也让人倍加感慨。
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时间是无法倒流的,但是回忆可以将过去呈现,或者说,将过去的想象呈现。
“大爷,您这个马扎是那时候买的吗?”
“这个?”大爷看了一眼,“是,十好几年了。以前没和媳妇闹的时候,晚上就坐在这马扎上面泡脚,和媳妇唠嗑,有的时候还能给闺女讲讲作业。可惜了,到最后来成念想的也就这点玩意。”
老人的语气里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在石白诺的视角里,是年轻的大爷和他的妻子以及女儿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
对比相当明显啊。
石白诺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自从自己成了“门”的觉醒者,看到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可是看到了又能如何呢?有些东西依旧无法改变,就好像废弃厂房里的孩子再难回来,面前的大爷也注定无法和自己的前妻以及女儿再见面了。
但至少在想象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他决定了,回去之后更一个短篇,就从家廷矛盾和时代变迁入手,只是……
“大爷,商量个事行吗?”
大爷有点懵,但听到石白诺的请求后当即表示大胆去做就是。
“没事,你写就行,多少年了都,名字改一下就行。”大爷只是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浑不在意。
如果马扎上呈现的画面不是大爷离婚后一个人在屋子里掉眼泪的话。
“那大爷,我走了。”
“哎,慢走啊。”
快走到大门口了,大爷还在摆手送别,石白诺忽地感觉心底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来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平日里跟大爷说话的人是真的少,算自己一个月来这两趟,一年也就二十四次,但大爷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四次呢?
这是个不能细想的话题。
回到家,思如泉涌的石白诺飞速在键盘上敲击一个不需要多加修饰的故事,并点击了提交。
但是一脸好几天,这部短篇下多是少有人观看,如今的时代比起没头没脑的短篇,人们还是愿意去看一直追的长篇故事,当然,大家都是俗人,这无可厚非,只是一口气梗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去。
再过几天,文章有了评论,有说写的好的,有说矫揉造作的,现在哪还有人这么惨?更多的是聊一些与文章完全无关的话题或是催更新长篇的。
嗯,人间百态,莫过于此。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这回带着废品和花生鸭货,可惜,人不在了,在站里的是个中年人。
大爷呢?
“他啊,前几天好好的突然吐血,送医院了。”
那是哪家医院呢?
“老板送的,当时也不在这,我也不清楚。”
于是石白诺只好悻悻而去,希望大爷能早日康复。
但现实往往是想象的敌人,你越是渴求什么,你就越得不到什么。
一周后,石白诺又来了一次,大爷还没回来。
又一周后,大爷还是没回来。
再一周,大爷再也回不来了。
“今早上走的,走前还念叨着啥,没人听清。有个差不多三十岁一女的,好像是他姑娘,把他送火葬场了。”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如果就此结束,你会接受吗?
起码石白诺不会。
“我和大爷也算忘年交,他最后一程我没赶上,能不能给个方式好歹去墓前鞠个躬?”
中年人愣了会,拿出手机给领导打了个电话,把墓地位置告诉了石白诺。
“还有,大爷有样东西,我想问这还有吗?”
“都有,没动呢。”
“行。”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郊区的一块墓地里,石白诺拿着蔬果找到了大爷的墓。
“到了(liao 三声)我也不知道大爷你姓甚名谁,还是看了您的这个……才知道的,您最后一面我没见着,您别怪罪,带的这点东西您别嫌弃。
我听说了,您姑娘来看你了,到底血浓于水,您应该是开心的。
还有您最后说的话,我大概能猜到是啥,东西我给您带来了,人家站里也留着呢。”
在蔬果后拿出的,是一个马扎,那个大爷坐在上面洗过脚,和家里人谈天说地的马扎。
“门”的能力登时而出,展现的只有一句话。
“媳妇,闺女,我想你们。”
石白诺只感觉眼角发酸,有无数的话想说出来但都被沉默挡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打开马扎,静静地看着想象的画面消散。
最后,将马扎合上,郑重地收起来,打车回家。
这个马扎是自己永远的宝藏。
尽管上面的故事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