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之事过去后,南青风几日没出门。
崔氏差人来问候过几句,还送来了几样珍贵的玉器和补品,春熙拿着其中一个画有瓜、莲蓬、石榴的玉壶瞧了许久,换下了南青风从南府里带回来的那套茶具,还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笑容。
南青风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继续拨弄着炉里的香灰。
外边的风大了起来,树上脱落下来的枯黄的几片叶子从窗棂上颤动着翅膀飞了进来。
南青风身上也落了几片,她起身想去关窗,却乍然听见后院传来的一阵嘈杂。
似乎是有人在争吵。
方准备屏息听着,声音忽地小了下去。
“夫人,怎么了。”
南青风关上窗,想了想,转头吩咐道:“你去瞧瞧后院刚才怎么了。”
春熙应声退下,没多久就带着一个满手灰黄的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战战兢兢的,第一次见着主家,头也不敢抬。
“你和王妃说方才怎么了。”
那婆子瞄了眼南青风就赶忙跪了下去,操着浓重的口音道:“回王妃,刚才奴婢正帮着李嬷嬷处置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是个嘴硬的种,一时下手重了惊扰了王妃,还请娘娘恕罪。”
“偷东西的小贼?”
“是。”
南青风:“哦?他偷了什么东西。”
“府里的许多小物件,还有一些丫鬟的镯子首饰。”
见南青风没说话,那婆子又道:“原是件小事,不该叨扰王妃的,那贱婢惩罚了赶出府去就是,只是临走时奴婢瞧见他怀里揣着个玉器,成色极好,想是贵人才用的起的,便要夺回来,却不知那贱婢发什么疯,竟死活拿着不肯撒手…”
“一时…一时情急,便打得重了些,才将东西拿了回来。”
“玉佩?知道是谁的吗。”
婆子支支吾吾的,缓缓才从怀里掏出块玉来:“奴婢瞧着这玉不像是府里下人的,便收了起来,准备稍后询问是不是王妃娘娘的东西…”
南青风递了个眼神给春熙,春熙了然,上前去将那玉拿了过来。
玉体成色极好,雕的一朵千瓣莲,倒是别致。
南青风心中一紧,睫羽颤了颤。
“瞧着这婆子,原本应是想私吞了的。”春熙在耳边低声道。
南青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复又看向地下的人:“那人现在在哪?”
“方才打晕了知会人牙子,现应该是要被提走了。”
“我知道了。”
南青风起身就要往外走,瞟了地上那人一眼,觉得还是应该警点她一下。
“今日之事我都知道了,烦请婆婆安排将那小贼偷窃的东西悉数归还了遗失之人,切莫遗漏了。”
“是…是。”地上那人连忙点头。
南青风转身派人截住了人牙子,买回了那小贼,那人跪在南青风跟前,衣衫已经破了许多口子,漏出殷红阵阵,手臂漏出的一截上还有些疤痕结了痂。
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才长开,眼睛里还冒着一团火,倔得不行的样子。
南青风拿出玉佩,那人眸子波光涌动,面色大变,被绳子绑着的双手挣扎着要扑上前来。
看他样子,这玉佩对他来说还是个重要的东西。
南青风不让他如意,往后却了一步,待后头人将他制服,她顺势将玉佩收了进去。
“这是你的东西?”
少年怒视着她,手足不安分地左右挣着:“还给我!”
“还?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的,你这孩子是从哪拿的。”
“我没拿!这就是我的。”他被压着滚到了地下,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南青风放玉佩的口袋。
“你的?”
南青风走近几步蹲在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不久前萦州发生了动乱,是官商勾结谋逆,而那涉事的富商——萦州宁家的家徽就是这个玉佩上所雕刻的千瓣莲,小孩,这东西可不兴认啊。”
男孩闻言一愣,随后慢慢燃起的眼神烧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南青风继续火上浇油:“你说这东西是你的,我猜猜,难不成你是逃出来的逆党…”
“什么逆党!什么叛徒!全都是那个混蛋一个人做的,关我什么事。”
他的脸涨得通红。
南青风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
他一定与宁家家主宁全有有着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南青风知道宁全有一双儿女,而眼前这个人,听他刚才说话的口吻,不出所料应该就是宁全有儿子——宁翊了。
看到男孩现在的愤怒,她不想多费口舌在唇枪舌战上,只想找到答案,验证自己心中疑惑。
“你是宁翊?”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她压低了声音。
男孩受到南青风的两次的精准发问,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怒气未消,瞬间却也说不出话。
南青风见他怔在那里,笑了笑,把玉拿了出来:“这样吧,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这块玉就还给你了。”
他垂了垂眼皮,心中好像纠结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那你发誓,不要告诉别人。”
他直觉认为,眼前这人既然都这么问了,便一定知道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些什么。
反正自己现在孤身一人,也不怕死,告诉她,便可以赌一把拿到玉佩。
南青风看见他滴溜溜的大眼睛,举指做发誓状:“我发誓,绝不说出去。”
那孩子仍是有些余悸地瞧了瞧眼前之人。
“你不信我?”
男孩没说话。
“那我现在便可把你再卖出府去,这玉佩你也别想要了。”
“......我说。”
“既然你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应该也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吧。”
南青风点点头,面对叛军家属,无非就是抄家,屠门,她知道萦州案叛军战败的当日,宁家就被满门屠杀了。
“当日母亲让我们藏在后院的水缸里,我听到…”
他哽了哽“听到很多人哭,还有很重的血腥味...接着那些人走之后,没过多久一个叔叔就过来把我带走了,我在马车里睡着了不知道有多久,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他努力保持语调平静,努力回忆着这痛苦不堪的往事。
南青风心中有些发酸,她并没有那种喜欢看别人揭开过去伤疤,再次沉浸在痛苦中的癖好。
只是,她觉得这是靠近真相的关键一步。
听他的话,那个带走他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他藏身在此处,并且是事先被人打点好了的,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许是他的母亲。
可为什么官兵没有发现在水缸里的他,这并不是个十分隐蔽的地方,除非官兵早就知道,或者被人遣散开了。
“那个大叔你认不认识,是你们原来府里的人吗。”
“不认识,不过听他的口音,不像是萦州人。”
南青风捻了捻手里玉的纹路,放在了男孩的面前。
“把他手脚松开吧。”
男孩解了绑,赶忙将地上的东西揣进了兜里,他想望怯望地挪动着眼珠,依稀可见手腕处被勒出一道道红痕,可想他方才是扭得有多厉害。
“春熙,你等会去我的箱子里拿瓶药给他。”
南青风抖抖裙摆上的灰,把外头候着的人叫了进来,方才她说的话不能叫人听见,就将人遣出去了。
“这柴房又脏又冷,不要叫下人住了,给他扫出来一间房单独住着。”
旁边的人应声。
男孩的嘴唇却是动了动。
南青风望过来:“这男孩长得机灵我很喜欢,今后让他跟着春熙伺候我吧。”
刚踏出院,春熙便凑了上来:“夫人,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如此关照这个孩子,还是我怎么了解这么多萦州的事。”
春熙眨眨眼:“都想知道。”
南青风轻轻笑了一声。
“我从前虽身在闺中,但对这些江湖传闻八卦,朝廷动荡也是略有耳闻,从那些话本子里瞧了不少,所以知晓。至于那孩子…他长得像极了我从前的一位故人,我觉得亲切。”
“是夫人从前在凌州的朋友么?”
南青风眼眸微动:“嗯。”
春熙笑吟吟道:“夫人若是想故人了,邀请那位朋友来越京玩一玩也无不可,如今夫人已是高居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妃,也不用担忧照顾不周,越京繁华,想必那位故人会喜欢的。”
南青风缓缓神,眼微阖。
“他已经死了。”
秋风历历,吹得袖衫猎猎作响。
“夫人,奴婢…”
她勉强勾了勾唇,神情却微恙。
那个缠绕了她八年的梦魇。
少女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握住刀柄的手染满了血。
“我想活下去。”
南青风刚要伸手去触摸那人的脸,她的头就被人一刀砍下,滚落在了自己脚边。
那双布满血丝和着泪的眼,在血雾中永不瞑目。
“你赢了。”
身后有人兴奋地宣布,南青风猛地转过身,伴随而来的却是惊醒过后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又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