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葭的话说完,这群黑衣人的神情都有些挣扎。
周瑾寒适时负手上前,郑重道:“本王可以在此向你们承诺,倘若他日本王得势,必替李将军翻案,还李家一个公道。”
他抬起手来:“如违此誓,必定让本王及全府上下都不得好死。”
都说曜王周瑾寒心狠,他人起誓不过只在自己,他却会将阖府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都算进去。可也正因如此,才能看出周瑾寒说这话时的决心。
王鸣一探究的目光在周瑾寒与穆清葭脸上来回扫,最终一咬牙:“好!看在你们救了菁儿的份上,我们姑且信你一次。”
“可他日你若是违背了誓言,我们这几个拼了命都会杀死你,杀死曜王府所有人!”
“好。”周瑾寒点头,伸手过去与王鸣一击掌为盟。
楚云遏见状又取了银针给黑衣人们止血活气,他们便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来。
马车里满满当当塞满了人,周瑾寒跨上银蛟,队伍再次向衍州而去。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他们总算与大部队会合。
彼时已在衍州城外,罗与正写好了密信交给手下探子,让他打扮成灾民混进城去送给驻军主将朱佺。
“王爷。”
“情况如何?”周瑾寒免了罗与的礼,随他一起走入营帐。
“不太乐观。”
已是深夜,四周都竖起了火把。罗与替周瑾寒撩起了帘子,回答道:“灾民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衍州,城门紧闭还安排了人在城墙上轮番巡逻。属下按王爷吩咐的那样亮出令牌请求与他们的头领交涉,说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可遭到了他们的拒绝。”
“他们不信朝廷会来赈灾,只怀疑我们是打着赈灾的幌子前来清剿他们的。我们的人尝试了几次都没进城,也怕生人去得太多引起灾民的警觉,所以属下只能让人去请朱将军出城议事。”
“所以如今衍州城中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还一无所知了?”周瑾寒问。
罗与点头:“确实。”
周瑾寒若有所思地半眯起眼睛,指尖轻轻在杯沿上打着圈。
灾民既然能够撑上这许多日,还有力气与罗与他们抗衡,可见城中的情形与他们原先所预料的大相径庭。至少他们并不缺粮食,而整座衍州城,还有余粮的也仅仅只剩一个地方——衍州知州杜衡家里。
由此可见,灾民们不仅是控制住了衍州的城防,还将衍州府衙也一并控制住了。若是如此,那这位杜知州,恐怕如今已经凶多吉少。
帐外飘来了煮粥的香气,周瑾寒收回思绪往外瞟了一眼。
罗与明白他的意思,汇报道:“应是城墙上的那些灾民开始吃晚饭了。”
周瑾寒神情一动,起身往外走去:“去看看。”
然而刚出营帐,却见凌辰匆匆赶来:“王爷!”
他焦急道:“辛姑姑传来急信,说……簪烟姑娘不知所踪,应是被人掳走了。”
同一时刻,穆清葭让覃榆取出刚收到的信件,也看到了覃桑所述的此事。
说是簪烟在府里待得烦了,不听辛竹她们的劝阻硬要出门去逛街,随行只带了一个拂夏和两个小厮。后来她与拂夏进了一家胭脂铺,让小厮牵马车在外头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时辰。小厮觉得不对劲便进去找,结果那胭脂铺的老板和拂夏都被人打晕了,根本不见簪烟的人影。
小厮用茶水泼醒了拂夏,这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只能沿路去找。三人驾马车直找了两个时辰,天都黑了都没找到簪烟踪迹,这才慌里慌张地回了王府,向辛竹禀报了此事。
跟着保护簪烟的暗卫第二天在胭脂铺后街的破城隍庙里被人发现了尸体,一行十人,皆被一剑封喉,可见掳走簪烟的人功夫颇高。
簪烟的存在虽然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这种事是不能报官上表朝廷的,尤其是周瑾寒如今正在南方赈灾,若是簪烟失踪一事被有心人利用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辛竹才一边派府里的人都出去找簪烟,一边给周瑾寒写了这封急信。
看完覃桑信中所述,穆清葭的神情有些不妙。
同样的情形四年前就已经出现过,那时簪烟失踪,再回来时身上便种下了双生蛊。如今簪烟再次被人掳走,若她是周瑾寒,恐怕也不会怀疑其他,只会认为干这事的与四年前是同一人——司空鹤。
穆清葭吩咐覃榆一定要将覃桑寄来的这些信保存好,无论是谁跟她要都不能交出来。
“事关你姐姐的性命,你务必要记住了。”她叮嘱道。
覃榆有些不明白:“可是王妃……”这些信里也没有说什么啊。
营帐外已经传来疾步声,穆清葭示意覃榆不要再多言,收起表情端手转身,看着周瑾寒脸色阴鸷地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王——”
啪!
穆清葭刚扬起笑容唤他,一个响亮的巴掌便扇到了她的脸上。
“王爷!”
覃榆和罗与凌辰见状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想上前维护,却在周瑾寒恐怖的眼神中只能止步在了当场。
周瑾寒一把掐住了穆清葭的脖子,仿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一般咬牙切齿地问她:“穆清葭,你同司空鹤都说了些什么,你究竟与他传信说了簪烟什么!”
周瑾寒扇过来的这个巴掌没有留力气,穆清葭的嘴角当即破裂流出血来。纤细的脖子被他死死地掐着,颈上命门被按住,穆清葭憋得脸色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王爷……”穆清葭双手用力去拉周瑾寒手腕,眉头紧紧皱起来,喘着粗气回答,“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还当本王是瞎子是傻子吗!”周瑾寒掐着穆清葭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他看着穆清葭脸上的痛苦,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痛了起来。“这一路上你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从何而来?你又在之后回了些什么?本王一直隐忍不发,你就当本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周瑾寒的眼眶红了起来,他几乎是疯了一样逼近穆清葭的脸,对她道:“本王这几日还想着,与其给你休书,不如你我和离,这样也不耽误你日后的前程。穆清葭,本王是这般想要给你最后的体面,可你呢?对你而言,本王究竟算什么,算什么!”
司空鹤是不会多做无用功的人,倘若不是他已经得知簪烟身上的蛊虫有异常,他绝对不会冒着惹自己报复的风险再往簪烟身上使手段!
而穆清葭呢?她明明知道簪烟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也明明知道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可她竟然为了完成司空鹤的嘱咐,挑这个时候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想到这些,周瑾寒的神情不由越发狠厉。
他恨不得立刻就掐死穆清葭!
“王爷……”穆清葭的眼泪流下来。她忽地笑了一声,望着周瑾寒的眼睛,哂道:“王爷口中所说的‘体面’,就是当着外人的面这般质问我吗?”
长久积压在心里的怨恨决了堤,穆清葭再没法控制住脸上的嘲讽来。
“王爷问我,你对我而言算是什么,我也想问问王爷,在你眼里,我穆清葭究竟算是什么?一个摆设,一个工具,一个可以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提线木偶吗?王爷以为,将休书改成了和离书,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恩赐了吗?”
“夫妻三年了,王爷。”穆清葭咬牙道,“你扪心自问,我真的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曜王府的事吗?只因我是国师与陛下送到你身边的人,所以我活着就是罪过,是吗?”
“王爷,你可曾有片刻真的信任过我呢?”她低低地笑起来,握着周瑾寒手腕的双手加上了狠劲,“只要你身边的人出了什么事,你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曾经是,如今也是。事到如今,王爷,你以为和离还是被休,对我而言还有区别吗?”
随着穆清葭的话出口,周瑾寒只觉心中一阵钝痛。
他看着她眼底深浓的怨恨,问她:“所以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了,是么?”
穆清葭反问:“否则呢?”
化妆成灾民被派去请朱佺的探子匆匆从帐外跑进。
他神色慌张,进了营帐一看是这状态,忙不迭就跪了:“王,王爷……朱将军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凌辰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怎么回事?”
那探子蓬头垢面,身上还有溅到的血。得了凌辰的问,他不由又想跪下去:“属下到达朱将军府上的时候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属下怕耽搁得久了会引起巡逻的灾民注意,所以悄悄跳进围墙里看了眼。”
“朱将军府里没有人,属下见书房亮着灯便进去了,之后……之后属下就看见朱将军已经被人杀了,背后中剑直穿心脉,死了有一会儿了。”
罗与眉头皱起来:“朱将军身为衍州州防驻军主将,身手应该不错。要做到一剑毙命,若不是在他放松警惕之时,便是刺客的功夫颇高。”
而最关键的是,为什么朱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们到了衍州之后突然就被人杀害了?一个小小的驻防军主将有什么被暗杀的必要?除非朱佺的死因并不在于他自己,而是在于他将要接触的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此刻可以说是不言而喻了。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刺杀朱佺的人又是如何得知他和周瑾寒的关系的呢?
罗与和凌辰显然都想到了这些,握着剑的手不免一紧。
他们想起了那时在马车里,周瑾寒是当着哪些人的面直呼出“朱佺”这个名字的。而这其中,就有穆清葭……
想到这里,二人不由转身朝穆清葭看去,眼里生出了提防来。
而显然,想通原委的不止他们二人而已。
掐着穆清葭脖子的力道微微一松,周瑾寒颓然地垂下了手,阴恻恻笑了起来。
“本王真是蠢,竟会在你的面前说出本王与朱佺的关系。”周瑾寒盯着穆清葭的眼睛,叹道,“司空鹤真是好啊,竟能有你这样忠心的下属,连到了京城之外都不忘记传递消息给他。”
他的语调忽然温柔了起来,只是眼中的光却很冷,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穆清葭,你还要让本王信你。如今你不妨说说看,本王还应该怎么信你,嗯?在这般情形下,你难道还不肯承认,安插在本王身边的奸细就是你吗!”
“罗与凌辰!”周瑾寒的语调骤然一沉,“将覃榆给本王拿下!本王倒要看看,这些日子你们究竟在传什么信,跟谁传信!”
“是。”
罗与和凌辰得令,面无表情地向着覃榆走过去,一人一只胳膊将她一扭,覃榆当即痛得软倒在地。
“王爷,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覃榆哭着哀求起来。
眼看罗与和凌辰就要将覃榆扭送出去,穆清葭的脸色不由一慌。
“住手!”
周瑾寒闻言转过头来,看着穆清葭捏起的拳:“怎么?王妃又要同之前一样,与本王手下的人动手吗?”
穆清葭回视周瑾寒。
她看着他眼里的愤恨与憎恶,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这双眼中曾是如何装下了万千星光。她曾沉溺于这双眼,可如今再看,却发现它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所谓的美好,都不过是因为自己以爱赋予了幻想。
而今日,她总算清醒了。
那就……也没有需要在乎的了。
“王爷不必拷问覃榆了。”捏着的拳头松开了,穆清葭说道,“消息确实是我传递出去了,无论是王爷和朱将军的关联也好,还是簪烟身上的蛊虫已解也好,都是我传信给国师说的。”
“王爷若要惩治奸细,直接拿我便成,不必为难覃榆。”她神色淡淡,仿佛从前示人的那些宽容和善良都是假象,她并不在乎覃榆的生死一样。“她与覃桑不过是伺候我的两个奴婢罢了,王爷难道以为我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办吗?”
她笑了一声,眼中极尽刻薄。“当日王爷打覃桑的时候我就觉得可笑,你凭什么觉得用一个小小的仆人就能拿捏住我?她们既然伺候了我,即便为了我而死也是应当。如果不是我懒得再与王爷你虚与委蛇,王爷——”
穆清葭看着周瑾寒,挑眉:“你不妨猜猜,即便今日打死覃榆,我也会不会主动招认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