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烟这次给周瑾寒准备的东西不多,却样样都很精致。以二十四节气所开的花制了二十四款样式的点心,风雅到了极致。
“簪烟说,之前好心办了坏事,惹你身子不爽快,这次都依照你的口味做了这些点心,特地叮嘱我一定要交给你,当做她向你赔罪。”
周瑾寒把点心盒子递给穆清葭:“尝尝。”
穆清葭接过去,浅笑一声:“簪烟姑娘有心了。”
外头罗与来报一刻钟已到,问周瑾寒是不是即刻出发。
周瑾寒应了一声,也没再与穆清葭多聊,出了马车回到队伍前头去了。
车子辚辚向前。
“将帘子拉开些吧。”周瑾寒走后,穆清葭脸上的笑意敛了。她跟覃榆道,“车里坐久了,有些闷。”
“王妃何必要拿她的东西。”覃榆依言将车窗帘子卷起些许,让清澈的凉风灌进来。
她皱着眉,从穆清葭手里将点心盒子接过来了。“您要吃什么,哪个在徐记果煎铺子里买不到?用得着她假惺惺地送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子打开来,愤愤:“我倒是要看看里头都有什么,别是又加进去了刺激的发物,明着说赔罪,实际不定要怎么害您呢!”
“不至于。”穆清葭叹了声,稍弯起眼睛,“经了王爷的手的,她不敢做手脚。估计也就是为了在王爷面前讨个好罢了。”
虽然穆清葭这么说了,但覃榆还是挨个仔细地看过闻过了,确实没查出什么问题才算安心。
她此刻像是覃桑附身,苦口婆心地劝穆清葭:“王妃在王爷跟前也别总这么好脾气了,就该让王爷知道,咱不待见那位妖精,省得王爷还巴巴地替她来说好话,好大的脸呢。”
“王妃,咱不吃她的。”覃榆建议,“等入了夜,我就找个水塘将这些劳什子丢了。”
“诶诶诶。”穆清葭拦住了她,不由发笑,“你若丢了,明日王爷问起,我可怎么回答?总不好说这满满一盒我都吃完了吧?”
见覃榆犹豫,她又道:“行啦,多少算是一片心。我近些时日甜的吃太多了,也该忌忌口。既不让我吃,要不然你替我吃了。”
“我才不吃。”覃榆噘嘴,“我们下人的胃,哪能消受她这金贵人的吃食。得她一口吃的,保不齐比吞苍蝇还恶心。”
眼见一旁的李菁在她们说话之时一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们,覃榆将点心盒往他怀里一塞:“小李公子吃吧。”
一下子得到这满满一盒糕点,李菁有点受宠若惊。他望向穆清葭:“婶婶,我可以吃吗?”
“自然。”穆清葭温声道,“你若喜欢,吃便是了。只是切勿一时贪嘴都吃光了,省得肚子痛。”
“嗯!”李菁点头,难得展了个笑脸,“多谢婶婶。”
入夜时分,赈灾队伍进了驿站。
户部的两位官员一个是陆长洲,另一个叫蔡尚。他们二人这次随周瑾寒一起去,是为了清点州衙的账目和财产,以便周瑾寒处理了那些贪官后,朝廷可以尽快接手那几州的事务。
夜深了,周瑾寒还在同他们谈公事。
覃榆伺候了穆清葭洗漱,总算问出了白日里没敢问的问题。
“王妃,您今日怎么让小李公子称呼您‘婶婶’啊?那这样的话,王爷岂不成了他的叔叔。算起来,他不是入了皇族吗?”
虽说陛下已经让瞿公公将小李公子的身籍送了来,王爷勾去了他的罪奴身份。可若要入皇族,那还是要上报陛下,记入宗庙的啊。
本来他们曜王府就被疑心图谋不轨,再来这一出的话,恐怕日后更不得安生了。
穆清葭对着镜子梳头,闻言只淡淡回:“只说要唤我‘婶婶’,哪儿说了要认王爷当叔叔?”
“啊?”覃榆没明白。
“我日后终归是与曜王府无关的人,菁儿唤我一声婶婶,是在我救他一场的缘分。对王爷而言,他仍旧只是臣子罢了。”
穆清葭从镜子里看着覃榆怔愣的脸,故作轻松地笑笑:“王爷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你看,他白日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穆清葭与周瑾寒相处时和谐又自在,覃榆都快忘了穆清葭要离开曜王府之事。
此刻骤然听穆清葭提起,覃榆愣了好久,心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不发一言地收拾了很久,低道了一句:“王妃若要走,奴婢便去求了王爷,让我随王妃一起走。左右我是要跟在王妃身边的。”
穆清葭张了张口,终究只轻叹了一声,沉默地将梳子放下了。
她以后会怎么样她自己都不知道,兴许要朝不保夕地逃亡,又怎能护得住其他人?
屋外天色很好,月明星稀。
穆清葭透过没关紧的窗缝望出去,心想:不知道王府里现在如何了……
同一片夜空下,在百多里外的京城,曜王府却有些鸡飞狗跳。
周瑾寒出了远门,府中大半侍卫都被带走,簪烟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她先是在辛竹训话之时跑去前厅强去插了一手,摆够了未来女主人的谱,被辛竹派人赶走了才罢休;午后又跑去了厨房指手画脚,一会儿说菜不新鲜了,一会儿又说干活的婆子丫鬟们手脚太慢了,耽误了全府人等用晚饭的时间。
厨房管事的孙妈妈因为当初鱼汤之事受到牵连,被周瑾寒罚了三个月月钱。要不是穆清葭心善,后来特地着覃桑来关照了一声,得知那时她家中老母急病正需要用钱,私自补了她被扣下的不算还多给了三个月的,恐怕她此刻都已经跟老母亲阴阳相隔了。
正因为此事,孙妈妈心里一直都感激着穆清葭,也跟西院的那几位都结着仇。
今日簪烟过去闹了一场,打乱了厨房干活的节奏,孙妈妈当场就炸了。拿着长勺就往灶台一敲,指着簪烟的鼻子就啐骂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咱们王府厨房里怎么采买、怎么办事,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
拂夏腿伤比死去的挽春严重,但也没重到覃桑那般地步,此时已经瘸着伺候在簪烟身边了。
听到自家主子被骂,她冲出来回护道:“你这老狗嚷嚷什么?我们姑娘什么身份,也是你配在这里狂吠的?”
“哎哟喂,我可是真不知道你们几个是什么身份!”孙妈妈阴阳怪气地耻笑道,“遍王府谁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窝里出来的。没名没分地在咱们王府里呆了三年了,可也没见着王爷有什么说法啊。”
“寻常王爷在的时候,装得比那雪地里的草还弱,今日王爷前脚才刚走,后脚就满府地耀武扬威了。你有什么好显摆的呀?谁搭理你呀?也就咱们王爷闲下来了,还跟逗猫逗狗似的看你两眼。府里的其他人可没这个闲工夫招呼你!”
“你——!”
孙妈妈嗓门大,嚷嚷着吵起架来,拂夏辩驳的声音都被压得听都听不见。
簪烟被气得脸色酱紫:“老刁妇!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给我把她捆起来!”
“还想捆我呢?来,你来!”
厨房里都是孙妈妈手下的人,没一个爱听簪烟使唤的。
孙妈妈撸了袖子,气势汹汹朝簪烟冲过去,“哐”地一敲手中长铁勺:“你要是真有这个胆,你现在就把我捆了拖出去打一顿。你要是没这个胆,就趁早给老娘滚出厨房,再来这儿撒野,可别怪老娘我一身粗蛮子力气将你扭了出去!”
簪烟被这悍妇的架势吓到了,再没多掰扯,被拂夏拉着忙不迭出了厨房:“你给我等着!看王爷回来了,我不叫他扒了你的皮!”
“我呸!”孙妈妈啐出来,“下九流出身的玩意儿,在这儿摆什么当家主母的款儿?瞧你那样,有哪一点比得上咱们王妃的!今日满府的人可都看着呢,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贱坯子把府里闹得鸡犬不宁的!你要找王爷告状?我们还都要找王爷告状呢!”
嗓门洪亮的骂声,直走开老远都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簪烟被骂得没脸,气得当即回了西院,进屋就砸了一地的东西。
也亏得有孙妈妈出手,晚间众人总算能够安安耽耽地干各自的活了。
“姑娘,姑娘息怒,别叫刁奴气坏了身子。”
簪烟砸东西砸累了,这才坐下来,接过了拂夏递上的茶。
西院干活的下人进来收拾残局了。
簪烟喝了两口茶后平息了怒火,问拂夏:“我叫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王妃放心。”拂夏弯下身子凑过去,“今日陪姑娘在府里四处走了一遭,奴婢已经将侍卫们巡逻的路线记清楚了。只要明日进了王爷的书房,奴婢就能将双生蛊取来交给姑娘。”
“好。”簪烟点头,眼中流露出深浓的恶毒,“王爷此行人多又危险,能够留下来的人手不会多。安排的暗卫定然只会专注我一个人,如影随形地跟着。”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今天那厨房的孙氏惹了我,明日我就遂她的意,带了人去将她捆了。事情闹大,辛竹和她手底下的几个老妖妇一定都会赶来。为了护我周全,暗卫们定也分身乏术。”
“你就趁机再去书房一趟,将蛊虫取了过来。”
想到之前就是因为进书房的时机不对,导致她折了挽春,簪烟有点投鼠忌器。
她多叮嘱了拂夏一嘴:“小心一些,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就先不必冒险。左右还有我让王爷带去的那一盒子糕点呢。”
二十四节气各有不同,这些糕点里头添加的都是那个时节里最应季的食材。
这三年来,她为用双生蛊之间的感应来折磨穆清葭,可是已经将能够引起蛊虫异动的办法都试了个遍,要挑出几种蛊虫喜欢的吃食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蛊虫发作最爱挑人吃坏身子的虚弱时刻,穆清葭的体寒又那般严重。有些东西单吃没什么,若放在一起吃,食性冲突之下,可是非常伤身的。
随军赶路不比呆在王府当娘娘,医药总有跟不上的时候,这要是发作得严重了危及到了腹中胎儿,恐怕命都得交代在那儿了。
次日,按照簪烟的计划,曜王府里果然又大闹了一场。
听说动静大得连门外大街上走过路过的人都听到了,若不是碍于门口的带刀侍卫目光如炬神情慑人,恐怕他们都得围起来看一会儿戏。
后来是辛竹气不过,一巴掌将簪烟打蒙了,这才让婆子将她扭送回西院锁了两日。
而这一切都被留在王府的覃桑看在了眼里,并且尽数写进了寄去给穆清葭的信里。
穆清葭是料准了在她和周瑾寒出门后,簪烟一定会在王府作妖。虽然有辛姑姑坐镇,但保不齐簪烟到了人后会折腾到什么程度。
有些人在淤泥里呆惯了,怎么不要脸就能怎么来,辛姑姑要顾着曜王府这么大份家业,这么多口人,也不一定每一回都能处置得很妥善。
所以穆清葭才让覃桑多留一个心眼。置身事外才能耳聪目明,她让她将这期间府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记下来。免得到时候赈灾结束回到王府,簪烟在周瑾寒面前哭一哭闹一闹,红口白牙血口翻张,是非黑白一颠倒,又害了那些本本分分的忠仆。
收到覃桑寄来的信已经是三日后,他们进了一片林。
中午,行军的队伍找了片较开阔的地休整,穆清葭也难得的下了马车来活动手脚。
躲开了人,穆清葭与覃榆将信看了。
“这狐媚子,我就说她怎么可能安分守己,咱们这才走了几天,她就已经恨不得让遍京城都知道她的存在了。可偏辛姑姑不是王爷,纵不得她这般乖张,该,就得好好打她一顿!”
覃榆看完信很有些幸灾乐祸。
穆清葭也没想到短短两天,辛竹和簪烟就会斗到要动手的地步。虽然府中的下人都听辛竹的,簪烟占不到便宜。只不过这人是个做戏做惯了的,若是身上落了伤,那就是罪证。届时到了周瑾寒面前,辛竹也总得挨一顿不是。
不过转念再想,宫里多的是惩罚人不露痕迹的手段。辛姑姑若真要对簪烟用狠的,想来也留不下证据。
于是穆清葭将这封信交给了覃榆,叫她好生收起来。
身后有衣料摩擦草叶子的声响远远传来。
穆清葭眼睫一动,将信封按进覃榆的怀里,端着手微笑转身。
周瑾寒负手走近,视线在覃榆背对着的身影上一扫而过,跟穆清葭道:“我想着同凌辰去林子里打两只野鸡来,你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