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见到周瑾寒进来,覃榆连忙起身作了一礼。怎奈何车厢高度不够,她起得又快,脑袋“咚”一下撞在了车顶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周瑾寒被逗乐了一瞬:“行了,出门在外,你也不必如此多礼,随你家王妃一样,且安坐着吧。”
穆清葭闻言眉梢一扬,看着高大的身影山一样地朝自己笼过来:“王爷这是在怪我未起身向您见礼么?”
她稍稍撇了下嘴,假模假式地撑坐起来:“不过是听了两声背后的抱怨罢了,王爷可好生小气。”
八百个心眼子有七百九十九个比针孔还小。
兴许真如辛姑姑说的那样,出了王府见到天高地阔,穆清葭心情舒畅了许多。周瑾寒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
连怼嘴起来都比从前娇俏。
“免了吧。”他将人又按回棉花里去了,笑言,“本王说一句你得回两句,也不知究竟是谁小心眼。”
穆清葭轻哼一声,没再回话。
覃榆给周瑾寒也端了杯茶,又将食盒拿出来。
周瑾寒挨着穆清葭坐了,看着她在食盒里挑点心吃。里头的糕点样式新奇,闻起来还有股乳香。
他没见过,不由便问:“这些点心不像府中厨房做的,是从何处得来的?”
“王府西街有家徐记果煎铺子,专做时兴的糕点。”穆清葭捻了一块递给周瑾寒,“临行前覃榆特意差人去买的,王爷尝尝。”
说完她又吩咐覃榆:“将小李公子请来咱们车里吧。左右我现在也睡醒了,他过来了也好说说话。小孩子自个儿在一辆车里呆着也怪孤单的。”
“是。”
覃榆叫停了马车,依言去请了。
此行赈灾紧急,周瑾寒不打算在路上多耽搁,如无休整的必要队伍都不停,直到进了驿站方可稍事歇息。
穆清葭也不希望他们为了照顾自己而特地放慢行程,所以备足了糕点,还带了一摞书,就打算在马车里吃了睡睡了吃,权当养猪。
周瑾寒随手在身边的书堆上翻了两页,见到还有描绘了一半的画本:“这是什么?”
穆清葭正舀着蜜浮酥吃,见到被周瑾寒拿在手里的那画本忙将小勺搁下了,伸手去夺:“妾身闲来无事画着玩的罢了,没得叫王爷笑话了。”
周瑾寒却没撒手,指着上头的一个圆圈几根线:“画风极简,本王倒是真看不懂,你不妨同我解释一下你的画意。”
穆清葭看着被周瑾寒指着的那一页。
好一个“画风极简”……
她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就是一个人在挥鞭子啊,这一招叫‘飞龙在天’。”
周瑾寒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紧锁眉头,重新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这幅名为“飞龙在天”的画作,好容易才看明白——原来圆圈是人的脑袋,几根直线是人的手脚,跟手连在一起的另一根飘在半空的弧线是鞭子。
这要是穆清葭不解释,他还以为是一只没画完的长尾耗子。
穆清葭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将画本夺过来了往自己身后一塞:“王爷别多问了,这是我画了想教给小李公子的鞭法,还没全部画上去呢。”
这下周瑾寒连眼角都抽了。
他神情古怪,评价道:“王妃画功了得,寥寥几笔就能表达深刻意象,想必李菁骨骼清奇,定能领悟出常人所不能领悟,妙哉。”
语调平静,十分阴阳。
穆清葭脸一红:“王爷!”
曜王妃的马车里骤然发出爆笑。
罗与和凌辰原本还在犯嘀咕,想着王爷素日里是个最讨厌坐马车的人,怎么只往后看了一眼就突然舍了他的银蛟烈马钻王妃车里去了。
结果听到这突如其来的爆笑,二人脖子一缩,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他们跟了王爷多年,从来没有听到他这样笑过,疏阔、爽朗,像个心胸宽广的高洁君子,一扫寻常阴冷病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罗凌二人不由打个寒噤:好可怕。
好半天,周瑾寒笑够了,这才伸手将炸毛的人儿揽过去了:“不说笑了,说正经的。你真准备要教李菁鞭法吗?”
“嗯。”穆清葭点头,“他此次既跟着我们一路,也不好白跟一路。王爷你有公务,我也帮不上忙。左右是闲着,便能教他一些是一些,多少能让他自保。”
周瑾寒点头,正色道:“要说起来,李家世代行伍,若是李瀚海没被革职,李菁这孩子日后也必能有一番作为。”
穆清葭被周瑾寒揽着,手指一下一下轻划他的衣袖:“李将军是个好人。以前我在西城门开香料铺子,时常有地痞流氓来找麻烦,若不是李将军带着皇城警备营的人来教训了他们几次,街坊们说不得还要被祸害多久。”
她轻轻叹了一声:“只可惜这样的好人,竟然会落到被革职流放的境地……”
“王爷。”穆清葭抬起头来,“我知道或许我不该多问,但是李将军对我也算是有恩,如今我又碰巧救下了李菁,也是缘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李将军真的是因为私放了贼寇入京,这才被革职查办的吗?”
问这话的时候,穆清葭定定地看着周瑾寒的眼睛。
她没有忘记当初在他书案上瞥见的那一眼,一时发心要救下李菁,也正是因为这一眼。她不知道周瑾寒同李瀚海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牵连,可是她怕李瀚海如今获罪,往后会牵扯到周瑾寒身上来。
周瑾寒也静静地回视着穆清葭。
在这阵静默中,方才的浓情蜜意像是忽然又散了,他们的关系又恢复成了从前那样的疏离客气、互相猜忌。
“自然不是真的流寇了。”周瑾寒回道。
他坐正了一些,目光在茶汤蒸腾起的水汽中透出些许凉意。
“李瀚海掌管皇城警备营,相当于整个京城的治安都由他维护。他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这么多年前何曾出过什么差错,如何就会突然放进了贼寇,闹到被革职流放的地步?”
“那……”
“你这般聪慧,难道猜不出来么?”周瑾寒看向穆清葭,“近来朝中,或者说整个大邺国境,闹得最厉害的不就只那一件事。”
穆清葭眉头一皱:“灾民暴乱?”
“不错。”周瑾寒点头,语调残酷,“那日被李瀚海放进城门的根本不是贼寇,而是受灾进京告御状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