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曜王府人人自危。主要还是在于被带进了刑房的人日日发出惨叫,那叫声回荡在凄静的后院,简直比鬼哭还要恐怖。
刑房里管事的那些婆子都是从前在皇宫里呆过的,都不知道掌握着多少残酷的刑讯手段。反正隔几个时辰就有新的人被侍卫提进去,有的被问完了话就脸色煞白地放出来了,也有的再也没出来。
没人知道那个小蕊究竟供出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下一个进刑房的人会是谁。
再后来,流言就开始四起。
有人说,这个小蕊在刑房里关了这么久,照理该交代的应该都交代了。她要真是奸细,以他们王爷的心思,此刻应该早采取措施报复回去了,哪能至今忍而不发,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于是又有人说,保不齐小蕊就是个替死鬼呢!你们瞧她的身型跟那谁多像啊,多半是主子为了保住心腹,这才故意把小蕊推了出去呢!
甚至都有被提进过刑房的人说,辛竹他们其实在书房里还找到了新的证据,早就知道贼人是谁了,如今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将祸害连根拔起来。
这些话越传越像真,到最后众人都等待着周瑾寒和辛竹勘破真相,将真正的奸细绳之以法了。
周瑾寒自也听说了这些传言,还特地跑来问穆清葭有何感想。
彼时穆清葭正泡着脚准备歇息,闻言头也不抬:“妾身没什么感想,如今既然是辛姑姑在查这件事,想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时候王爷秉公处置了该处置的人,也算是还了覃桑一个公道。”
周瑾寒看着穆清葭无情无绪的模样。
“只想还覃桑一个公道,便不想还自己一个公道吗?”他问她。
穆清葭低头看着浸在水中的自己的脚背,闻言笑了笑,温声道:“王爷不是已经信了我,知道不是我潜入书房偷的东西吗?反正我也没怎么样,罪都是覃桑受了,我哪儿需要什么公道?”
负在身后的拳握了握。“你是在生气吗?”周瑾寒问。
“没有。”穆清葭抬起头来,笑得大度,“王爷如今让辛姑姑彻查此事,查得越清楚就越是能摆脱妾身及东院所有人的嫌疑,妾身很感激了,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周瑾寒的眉头皱起:“我那日当着全府上下那么多人的面逼着你认罪,逼得你下不来台,你也不生气?”
穆清葭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但还是温声表示体谅的:“王爷那也是气急了,毕竟我的来路尴尬,又是有功夫的,无论从目的还是能力来看,都是我的嫌疑最大,我明白的。况且——”
她示意覃榆将盆端走,接下去说:“况且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夫在上,君为天,妾身跪王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下不来台的。”
周瑾寒沉着嘴角,再没有说话。
自那日以后,穆清葭对他便是这副不温不火的状态。既不像最初捅破窗户纸时一样堵着一口气,也不像后来为了出府去见司空鹤装乖卖巧地和他亲近。
她变得前所未有的懂事大度,既不主动也不拒绝。他来,她笑脸相迎;他走,她也从不挽留。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撕开她的疮疤,也换不得她片刻的异样。
就像此刻,他提起他们之间的嫌隙与龃龉,她也能坦然地承认: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她仍是穆清葭,却又好像再也不是他认识的穆清葭了。
她好像……没有在意的东西了。
见周瑾寒沉默地站在那儿,穆清葭似是有些疑惑:“王爷今日是要歇在妾身屋里吗?”
“本王还要去看看簪烟。”周瑾寒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回道,“赈灾钱粮已经备齐,过两日便要动身去南部几州。若是此行有所牵绊,说不得要三五个月才能回来,本王不放心她,得去好好安顿一下。”
“应该的。”穆清葭点头,端着手站在床前,“夜已深,那妾身便不留王爷了。王爷慢走。”
周瑾寒张了张口,像是被气到了,什么话都没留便甩袖而去。
在他走后,覃榆才凑到穆清葭身边,不解地问:“王爷难得来一趟,王妃怎么还放他往那边去呢?”
穆清葭躺进了床,有些疲倦地半垂着眼:“他若是心里记挂,哪怕人留下了,心也是要去的。倒不如依了他,咱们省得伺候了,也能清闲点。”
“可——”覃榆想说:可王爷看着也不是很想去啊……
又听得穆清葭接下去:“再说,王爷也是应该去一趟的。毕竟最近府里这些传言沸沸扬扬,连我听了都胆战心惊,那位胆子小,少不得此时有多慌张呢。王爷去了,正好安慰。”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穆清葭合上了眼。
想是语调淡,听着便有些杀伐气。
覃榆往门口看看,想起这两天穆清葭让她传出去的话,心下不免有些没底。
穆清葭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覃榆也不敢高声打扰,只揣着手,喃喃地说:“王妃,您说西院那位,真的会因我们传的这几句话而有所行动吗?”
穆清葭翻了个身,面朝床外,眼睫一翕一张:“之前或许还不一定,但此刻王爷去过了,她一定会。”
周瑾寒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他对簪烟的疼惜只在他们两人的感情,并不表示他可以纵容一切。如今书房确实有人潜进去过,无论是否有东西丢失,在周瑾寒眼里,这事已经和党争权谋联系上了,他一定是要弄个清楚的。
而簪烟自以为聪明,也的确做足了准备,可她却没沉住气。那日急吼吼地跑过来看戏,又被她三两句话逼得露出了马脚,一副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的样子,早已让周瑾寒起了疑心。否则也不至于辛竹从西院带走了人,周瑾寒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是要以此来试探簪烟的。
所以她如今给他创造了这个试探的条件,他一定会询问簪烟。
正如,他方才过来试探她一样。
而狗被逼入死胡同,急了的话,就会跳墙。
穆清葭的神情冰冷又淡漠。
她跟覃榆道:“明日你随我出府一趟,我要见个人。”
“谁啊?”覃榆问,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妥:“那,要跟王爷请示一声吗?”
“不用。”穆清葭淡道,“王爷派来的暗卫自会跟着,不特地与他说他也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