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葭用沉默回应司空鹤的问话。
然而司空鹤早已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不知为何,他感到些许不是滋味。只是他性子冷淡惯了,这点不自在只出现了短短片刻,都没来得及让他捕捉,更遑论回味。
如雪泥鸿爪,过而不计东西。
司空鹤控制穆清葭体内的蛊虫重新安静下来。
穆清葭蜷在地上缓了很久。
剧烈的痛楚改成了如针扎一般细密尖锐的痛。她撑着手臂跪坐起来,脸上白得毫无血色,大冬天的,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
穆清葭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跪着,放下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像是命运任人把弄的木偶一般,眼中暗得没有光。
她确实爱上了周瑾寒,早就爱上了,爱得无法自拔。可是在司空鹤的面前,她却不能承认,哪怕司空鹤已经猜到了,她也绝对不能承认。
她不能成为司空鹤用来对付周瑾寒的筹码,也不能让自己原本就已经寸步难行的路变得更加危机四伏。
她要从这座五指山下逃出去,至少,她要让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再重蹈她的覆辙。
“我不爱他。”穆清葭冷漠地回答道,“我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进的曜王府,也记得与国师大人您的约定。纵然王爷再好,他终归不是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自由么?”司空鹤浅浅扬起嘴角。看似在笑,但一双眼却依旧似古井无波,半点不起涟漪。“市井中艰难求生的自由,难道比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好吗?”
“是。”穆清葭坚定地应道,“谋生再艰难,也好过看人脸色过活;哪怕自由时仅剩破衣蔽体,好歹命运能由自己掌控。”
“我不愿意同他人一样,将余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不会爱王爷,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是吗?”司空鹤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
不会爱上任何人。倒是也有趣。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这番话。”
司空鹤没再揪着这一点不放,语调稍稍转冷:“曜王不日将动身前去赈灾,据说他私下调动了南部几州当地驻军,有来往书信为凭。”
“陛下和太子为此深感忧虑,你设法将这些信件取来,可算得替天子解忧。”
穆清葭低垂着头,袖中双手却微微握紧。
她想起那日在书房案上瞥见的那一眼。当时周瑾寒在写的回信,似乎便是要寄给军中某位要员的。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司空鹤提到的南部州驻军。
只是……那时京中还未得知灾民闹事,更不用说要派谁前去赈灾,那周瑾寒提前联络当地驻军又是为了什么呢?
穆清葭没有想通,只知道无论这些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一旦落到司空鹤的手里,那定然又将成为一柄对准周瑾寒身上要害的利剑。
她推辞道:“王爷的书房从不让我进去,即便真有书信,且书信还在书房中未被损毁,恐怕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送给国师您。若因此误了事,那——”
“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司空鹤打断了穆清葭的话,凉薄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我说过了,别对我撒谎。如今双生蛊还在你身上,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若你还想要所谓的‘自由’,便只管好好完成我交代的任务。”
他轻叹了一声,将手中茶杯搁回桌面。
“双生蛊一旦入脑,即便是我也没办法将它取出。”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穆清葭的眸光倏然一凛,半截发簪从她袖中落入指间。锋利的金属尖端足以成为杀人的工具,凭她的身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抬眸望向司空鹤,幽深的眼里闪动着危险的杀机。
司空鹤也看到了。
他无情无绪地回望穆清葭,眉心微微一动。
下一刻,穆清葭一把将手中的发簪飞了出去。
擦着司空鹤的耳畔,洞穿窗格上的宣纸,噌然打在了外头那个黑影之上。
发簪应是被那黑影用兵器挡下了。穆清葭和司空鹤只听到“叮”的一声,那黑影身子一闪,急速翻向另一边的窗户,似乎马上要破窗而来!
“大人快走。”穆清葭沉声对司空鹤落下一句,身子已经先一步护在了对方跟前。
司空鹤看着她削瘦却格外笔挺的背影,眼睛不由一眯。
她竟会挺身保护他?
然而司空鹤的理智永远都遥立情感之上——或者更应该说,他甚至都没有情感。于是他在片刻的意外后并没有多做停顿,转身便朝神像后头隐蔽的暗门走去。
一个小道童出来给他引了路。
“记住,取书信,尽快。”司空鹤重申了一遍,闪身迈进暗门。
穆清葭的余光从身后收回。脸上故作谦卑的姿态敛了,神情冷冷的,显出习武之人的沉稳来。
不知名的这位隐客已经进了屋,躲在柱子后面被烛光照落一小片阴影。
穆清葭警惕地望着那露出来的一角玄衣:“什么人?出来!”不动声色地抬手摸向发间珠钗。
她不喜妆戴环佩,唯发间必有簪钗。危急时刻,这是她仅有的搏命的武器。
为显虔诚,今日她们来玄清观烧香只将马车停靠在了山脚下。覃桑替她去取手炉,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观中香客又多,覃榆煮好酸梅汤也总得要些时候;辛竹姑姑每年来祭祀,没几个时辰是不会回去的。
换言之,若是她此刻遇险,并没有人能立刻赶过来救她。
不过好在她今日算是观中贵客,那小道童将司空鹤安全送出玄清观去,之后必然会设法通知人来助她。
分析完这些,穆清葭的底气足了一点。
她往前迈了一步,重新问道:“既然已经现身,何必躲躲藏藏?”
柱子之后的那人闻言衣角一动。
穆清葭警惕地往后错身。
对会功夫的人而言,他们二人离得已经算是极近。就在那黑衣人旋身出来时,穆清葭翻手将珠钗朝他刺去。
尖端直对对方咽喉,试图一招致命。
她脸上的狠厉原原本本落入那玄衣戴面具的人眼里。
然而就在利器将要划中他的命脉之时,穆清葭的神情却是一愕。
“是你?”
她看清了对方的装扮,倏然将招式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