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认识”打了木成舟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愚钝至极,这位绣娘已经隐居多年,躲在这山林之中不问世事,又怎么可能知道江离的名字?
即便此时木成舟把江离的各种光辉事迹一股脑地讲出来,这位绣娘必定也会不为所动......
眼看木成舟突然沉默,女人眉头一翘,冷笑一声道:“哼......看来你家少爷应该是初出茅庐,刚刚有几分声名的人,不过我已经说清楚了,即便是宫里的皇子妃子派你来,我也不会轻易答应你的条件的......”
女人语气坚决,仿佛刀枪不入,于是木成舟心里一沉,那块布条也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他知道......要从这个女人嘴里套出话来......还得需要一个特别的击破口......
突然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有了一个想法......即便这个绣娘自视甚高,对自己的技艺也定然自信无比,即便她已经退役,也定是不会让人轻易贬低自己......
想到这里,木成舟心生一计,随即学着江离往常的模样,微微扬起下巴,脸皮轻轻提起,眼角嘴角随即一翘,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
“哼......这位娘子,我瞧你百般阻挠,想必是因为离开织海阁久了......连怎么做衣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辨认什么布料了......呵呵呵......”
木成舟一边笑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对方的一身粗布衣服,“也对......瞧你这一身素衣,毫无绣娘技艺的痕迹,想必是早就把以前赖以为生的手艺抛诸脑后了......”
说到这里,木成舟敏锐地捕捉到女人的表情从松弛变得愈发紧绷,眼中燃烧起傲气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一触即发......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娘子而已,亏我家少爷还特命我来这南郊山里拜访,哼......看来今日我是白跑一趟喽......”
此话一出,木成舟的激将法算是完成了,紧接着只剩最后一步,他头发一甩,一个飘逸的转身,留下一个看垃圾一般不屑的眼神,随即往林中慢慢走去......
光是看他那自以为是的背影,就足以让人心生憎恨,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位绣娘才意识到......即便她在这深山老林中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本该是一个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状态,但这个毛头小子刺耳的话已然如同银针一般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想起自己以往的伟大成就,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是怎样的心高气傲......
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被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侍卫讽刺玷污......
“等一下!”女人大喊一声,语气里分明带上了几分情绪,想必是心里的怒火从喉咙一路烧了上来......
这时木成舟即便没有回头,光是听那绣娘的声音,也知道自己这一招果真奏效了......
然而俗话说......演戏要演全套,那才足够逼真,于是木成舟茫然回头,淡然伸手把自己的鬓发绕到耳朵后面,表情依旧是那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感觉......
这时,木成舟和绣娘互相看着对方,二人之间一片沉静,气氛无比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大战八百个回合一般......
恰巧不知从那边传来的两声嘎嘎嘎的鸟叫,甚是刺耳难听,也为二人之间的氛围增添了几分尴尬......
眼看绣娘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眼中分明有千头万绪,嘴上却也一句话都不说......木成舟准备率先出击,进一步挑起对方的怒火......
于是他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还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嘶......娘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您被在下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想要找在下的麻烦?哈哈......那还是算了吧,您早就不问世事了,今日也算我莫名打扰......在下先给您配个不是,方才说的那些话呢......在下也没打算收回,毕竟在下觉得方才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眼看木成舟愈发得寸进尺,绣娘下意识地深呼吸一口,但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朝着四肢迅速扩散,到这时候她的双手握拳,已在微微颤抖......
“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绣娘一字一句地问道,语气之强烈,仿佛是在审问木成舟一般......
“额......”木成舟眼睛珠子一转,机灵地回道,“在下只知道您以前是谁,但现在嘛......哈哈......您不过就是一个藏在深山里面,丢失了技艺......还自作清高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普通女人”四个字如同凭空落下的天雷一般,直直地劈在绣娘的头上,她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子会如此贬低自己,仿佛她这一辈子的成就全都是过往云烟,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她更是气急攻心,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证明一下自己的本领,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绣工大师......
“喂!你这小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你可知道......我曾经为太后娘娘准备过寿宴的服饰,现在织海阁门口的两座狮子都是我一针一线挣来的,你以为我归隐山林了,以前吃饭的本事......就全忘了吗?也太小瞧我了!”
此话一出,木成舟嘴角一翘,心想自己奸计得逞,现在只需把话题引到那块带有神秘气味的布料上面......那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
说不清,这块白色布条上的秘密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哈哈......娘子,在下劝您还是别逞能了,虽说只是辨认一块布料而已,但在下今天早上已经拿着它去过一次织海阁了,里面的年轻绣娘也没能认出它的来源......而您嘛......”
木成舟再次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对方,眼神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鄙夷,“毕竟您已经归隐山林这么多年了,阅历甚至还没现在的年轻绣娘广博呢......要不就算了吧,省得到时候丢人,在下权当没来过这里......”
“放肆!”绣娘怒气冲天地一声大喊,甚至已经忍不住抬手指着木成舟,“我都告诉过你不要小瞧我,我毕竟当过那么多年织海阁的首席绣娘,有什么布料是我不认得的?现在织海阁的那些小丫头片子......一个个都只想着去赶时髦,攀附权贵,能认得几块布料?!”
说着,绣娘大手一挥,对着木成舟豪气一喊:“快!把你那块布料给我!我敢保证......不出一刻钟的时间,我就能够给你讲得一清二楚!”
“好......那在下就姑且一试!”
紧接着,木成舟便顺手把布条递到了绣娘的手中,随即一脸期待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和织海阁的那个年轻绣娘一样,她拿到布条之后,先是用手小心地捏住两端,随即把它高高举起,对着太阳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纹路......
紧接着,她便定下结论:“是蚕丝......这个不会有错,至于这种蚕丝的产地......”
绣娘把布条放下,低着头仔细地观察着,用手指感受着面料上的质地......
“这块布料虽然狭小,但随便一摸就可以知道......它的编织工艺十分精细,普通人应该是用不起的,一定是有身份地位,或是有钱人家才能用得起这块布......”
听到绣娘慢慢吐露出诸多有用的线索,木成舟更是喜形于色,他赶紧上前一步,急不可耐地说道:“此前在织海阁的时候,那个绣娘说这块布料上面有一种莫名的清香,您要不问问?”
木成舟话音一落,绣娘便赶紧低下头去,同时把布条凑近自己的鼻子,轻轻一嗅......
然而令木成舟心里一紧的是,她和织海阁那个年轻绣娘一样,突然皱起了眉头,仿佛对这块布料上的气息有不小的疑惑......
“奇怪......这块布料的味道......应该来自它的材料本身,蚕丝本身确实有一股清香的味道,但到了做成布料的时候早就已经没什么味道了......然而这块布料所用的蚕丝却能持续散发清香,延续至今......嘶......”
绣娘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开始沉思起来......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就有就要超过绣娘所说一刻钟的期限,但她却一直沉浸在思考中,木成舟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敢打断对方的思绪,即便最后是对方食言,超出了时限,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不过......这种气味我总觉得很熟悉......仿佛多年前在哪里问道过,好像是......好像是一种植物......”
“什么植物?!哪里的植物?!”木成舟赶紧追问道,两个眼睛珠子瞪得老大。
“嗯......让我先想想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我是在干嘛呢......”绣娘默默闭上了眼睛,思绪好像跑到了很多年前一般......
“那时候......我好像离开了帝京,四处游历......是为了去见识不同的材料......至于这个气味......”绣娘嘴里喃喃道,“这个气味......我应该是在爬山的时候闻到的,对......应该是在爬山的时候......”
听着绣娘的回忆一点一点浮出水面,木成舟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对方口中任何一个字......
“那个时候的山路......好像有些弯弯绕绕,我为了抄近路,开始在草丛中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行,结果脚下突然一滑,快要滑下去的时候,手上突然抓住了一株从未见过的野草,等我顺利爬上去的时候,也顺手把这株野草拔了起来,那时候就闻到这颗野草有一股清新的香味,和今日这块布料上面......简直一模一样......”
“我猜......或许做出这种布料的人,就是用那种野草去喂养蚕,然后得到带有这种想起的蚕丝,才能做到气味经久不散......”
此话一出,木成舟又惊又喜,他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问道:“那您是在什么地方游历的时候看到这种草的?”
“嘶......这个嘛......我游历的地方太多,记忆有些模糊了......”
这句话仿佛又是一盆冷水泼到木成舟的头顶,让他瞬间心灰意冷......难道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上好的线索从自己手中溜掉吗......
“等一下......我虽然不记得那座山在哪儿了,但我依稀记得......那座山上不仅路径弯曲陡峭,而且还有很多裸露的黑色矿石......”
“黑色矿石......”
听到这里,木成舟心里轰然一声炸响,若他没有猜错......绣娘所看到的裸露在外的黑色矿石乃是黑铁石,这种石头只有一个国度生产,并且广泛地用于兵器的制作......
这个国度......就是忧山......
而此时此刻,忧山的使团就在帝京之中......而且就在宫里......甚至就在江离的身边......
如此一来,一切都仿佛能够解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