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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匆匆跟神谕祭司道了别, 连忙跑过去查看大狮子的情况。
跑了两步,就见远处被踹飞的大狮子一个凶狠的翻身, 后爪瞬间将地面蹭出飞扬的泥土, 尖利的獠牙露出,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吼!”它又冲了上去。
白狮漆黑的眼眸不变,平静的后退,庞大优越的身躯微微一侧, 气势汹汹袭过来的大狮子便以极快的速度擦过它而去!
草坪被两头加起来五百多公斤的庞然大物打斗间铲的泥土翻扬。
白色鬃毛与金黄鬃毛随风鼓动。
沉闷的巨响不时传出。
大狮子愈战愈勇, 利爪狠厉的刺向白狮身躯, 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尽管如此, 白狮依旧没有被激怒,它始终不疾不徐的躲避,偶尔见缝插针的回击。
成年雄势爪子的力量足有四五百公斤, 一巴掌能拍死不少小型食草动物,也能使体型庞大的食草动物丧失反抗能力,再加上獠牙的咬合力,这样凶戾的野兽打架, 整片草坪几乎要被破坏殆尽。
战场上战况极其紧迫。
林言站在不远处, 看了眼场中胶着的形势,缓缓抿了口茶。
难得能遇到同等战力的同族,他也希望大狮子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多多磨练。
“砰——!”
一身巨响。
林言眼皮一跳, 白狮被愈发凶狠的大狮子一头撞上喷泉,优雅洁白的身躯此时多了不少泥土和血痕,汉白玉的喷泉硬生生被撞开几道裂痕, 水流汩汩涌了出来。
它艰难的撑起身体, 看起来有几分可怜无助。
大狮子则警惕的眯着眼睛, 在它面前徐徐走动,绕着圈,粗壮的尾巴一甩一甩,鼻尖发出低沉烦躁的吼声。
“吼——”它露着獠牙,厚实的爪子一拍地面,似威胁、又似战胜后的得意。
眼看它还要犯浑,竟是一副要把白狮咬死的模样,林言站不住了,立刻跑过去,压着火给了大狮子一巴掌:“干什么呢?真要把人家咬死啊?”
大狮子不耐烦的吼了一嗓子,尾巴圈着林言的腰,勒着他,不让他上前。
白狮趴在原地,舔着爪子上的伤口。阳光为它蒙上一层清透的光,白色鬃毛顺滑美丽,像战损后的美人狮,冰雪般的眼眸始终静静的,如一泓湛蓝的泉水,望着林言。
林言看看它伤痕累累的身体,再看看大狮子慵懒冷淡的模样,先扒了扒大狮子的鬃毛,确定大狮子一点伤都没受后,他尴尬了,觉得自己就像熊孩子的家长,冷眼旁观别人家的小孩被打成这样。
心里一愧疚,林言也就不惯着这会儿还圈着他不放的大狮子了。
手动扒下缠在腰间的尾巴,林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知道很多原始种狮子厌恶外人,也讨厌兽人的气息。
林言不确定白狮的来历。他循着小路尽头看了眼,那里是前神子的‘兽园’,据说圈养了许多珍稀品种,想到这,林言侧头望了眼远处的神侍。
“前神子有养过白狮吗?”他问的声音很小。
神侍:“回神子大人,我未曾在兽园待过。不过听看守兽园的神侍们说过,那些兽仆过的都很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兽仆被小祭司们的兽仆咬死。”
他这话说的隐晦,林言听明白了。
兽园就是一个天然陷阱,动不动就会有小祭司的兽仆‘无意间’闯入,咬死前神子珍爱的兽仆,前神子再故作大方的将被咬死的兽仆肉赏赐下去,两者便算结成同盟。
这可真是……
林言心情复杂,看着趴窝在地,静默如冰雪的白狮。
圈养的和野生的自然不一样。
也难怪这头白狮打不过大狮子。
当初为了不让大狮子的野性消弭,林言舍弃一切,陪它在草原度过整个成长期,而这头白狮,终日生活在内忧外患中,也难怪那么脆弱。
他找神侍取了药膏,偷偷将自己储存起来的珍贵药草兑进去,蹲在白狮身前,注视着那双安静的眼睛。
白狮对他的到来并无反应,只是轻轻甩了甩尾巴。
林言试探的伸出手,抚了下白狮长长的鬃毛,力度很轻,如果对方展现出不安,他立刻就会收回,白狮只静静的看着他,模样温驯。
确定它不怕人,林言才将捣碎的草药涂到它身上,白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全是大狮子用爪子挠出来的,还好都没有伤及关键,给它涂完,林言又愧疚的摸了摸它。
“你要出来住吗?我给你找个能养伤的地方。”
对方轻轻舔了舔林言的手腕,不像大狮子那样爱撒娇、也不像大狮子那般性格古怪,这头白狮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情绪十分稳定。
林言的心又软了点,正要再摸摸对方的鬃毛,大狮子突然冷声冷气的吼了一声,威风凛凛的脑袋蹭过来,金色竖瞳带着几分戾气,危险的舔林言的脸颊。
林言连忙松手,抱着它的脑袋哄了哄,亲亲它的脸颊,好声好气道:“别生气,要和小白好好相处,明白吗?”
大狮子眯起眼睛,缓缓转过头,白狮正冷淡的睨着它,目光落在它被林言亲了的脸颊上,有几分漠然。
这般不加掩饰的眼神,充满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大狮子瞬间冷下眸色,森寒的盯紧白狮,蓄势待发的探出爪勾,准备再给对方一爪子。
不等它动作,林言已经起了身,温声细语的问白狮:“你跟阿斐斯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的住所很大,正好有你能待得地方,你愿意去吗?”
白狮安静的看着他,优雅起身,顶着一身伤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追在林言身侧。
大狮子则阴着脸,跟在林言另一边,尾巴牢牢圈着林言腿弯,不作掩饰的霸道。
林言领着两头关系紧张的狮子,没失心疯的让它们住一块,更何况人心都是偏的,虽然白狮很漂亮、很高贵,但林言最疼的还是从小被他养到大的大狮子。
感觉出大狮子对白狮有些敌意,林言思索良久,对身旁一直跟着的神侍道:“你叫什么?”
神侍连忙恭敬地回答:“回神子大人,我叫亚伯。”
“嗯,亚伯,那你暂时来照顾……这头白狮。”
神侍们一旦进入中央神殿,就要舍弃曾经的姓名、族人,成为中央神殿的神侍。
所以亚伯的姓名才会在一众熊恩、鹿宁、猫灵中格格不入。
亚伯大喜过望,激动的脸颊通红:“是!神子大人,我一定好好照顾白狮大人。”
如今那么多人想要讨好林言,没想到他居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一步找到了讨好对方的办法。
亚伯摩拳擦掌,看白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安置好白狮,离开前,林言轻轻摸了摸白狮漂亮的鬃毛,对方温顺的任由他摸,身躯优雅的趴伏在大床中央,当真像一头狮中贵族。
林言在大狮子暴躁的催促声中离开。
恭敬地送他下了楼,亚伯轻松口气,接过几个侍者手里为白狮准备的水和餐食,挂着柔和地笑,走进侧卧。
通过刚刚短暂的观察,他已经知道这头白狮性情温顺,丝毫没有野兽的凶戾,这是再简单不错的差事,亚伯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好,才能捡了这个漏。
把托盘里的水和食物取下,亚伯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床上的白狮。
“白狮大人,您的午饭好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看着白狮柔顺有光泽的鬃毛,下意识地想伸手抚摸。
手刚伸出去,离那漂亮的鬃毛还有一段距离,静卧不动的白狮忽地跃起,冷淡矫捷的绕过他,跳下床进食。
亚伯笑容僵在脸上,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恭敬地收拾了白狮用完餐食后的托盘。
对方自然的离开,冰雪般的眼睛没什么起伏,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路边一粒石子,长而密的鬃毛似精致锦缎,重新趴到床上,那双眼睛一直静静的望着门外,像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亚伯不敢再自作聪明的说话做事。
他守在门外,想着白狮前后判若两狮的表现,一时间心情复杂。
靠,碰上对手了。
*
夜半。
林言在为后天的赐福仪式做准备。
他坐在书桌后面,抬头,便见月光凝结成一道虚影,长发白袍的神明出现,一如既往的坐到椅子上,静静陪伴着他。
“你又怎么了?”林言眼也不抬。
「听说你养了一头白狮,我来看看。」出乎意料的,对方今天倒是没受伤。
林言一愣,挑了下唇:“没错,一头很漂亮的狮子,不过阿斐斯伤了它,现在它在侧卧养伤。”
看着林言脸上的笑,神明淡淡垂眸,很轻的问:「你喜欢它?」
“当然喜欢。”
漂亮又乖巧的东西谁不喜欢,尤其那头白狮总让林言有种熟悉感,每每看见它的眼睛,林言就忍不住怜惜,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它。
但这显然是不道德的,身为一个已经有狮子的人类,他绝不会犯三心二意的错。
神明嗯了一声。
喜欢,这就足够了。
憋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有个能跟自己唠嗑的非人生物出现,林言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它有点奇怪。”
神明眼帘一抬:「哪里奇怪?」
“它吃的东西好少,或许是身体受了伤,没食欲?”林言自言自语。
神明没说话。
林言又道:“而且我发现它有点自闭。今天下午我偷偷去看了它几次,它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都不带下床的。”
大狮子虽然也懒,但能让人清楚的感觉到,它不是自闭,是真的懒。
偶尔还会跟林言作怪,动不动偷袭一下,压着他舔一下,白狮不一样,它像心理有问题。
动物心理学是门深奥的课程,林言没选修过,听说有些动物被关的久了,会产生刻板行为。
难道白狮的刻板行为就是……发呆?
越想越坐不住,林言处理完公务,离开书房。
书房在一楼,主卧侧卧都在二楼,上楼途中,神明习惯性的跟在林言身侧。
身为新晋神子,总有前神子的势力不甘心下台,会暗中派杀手前来偷袭,有祂跟着林言,林言的安全便能得到保障。
只是林言前往的地方有些不对。
神明步伐略顿,「你要去哪?」
“去看看白狮。”林言瞥祂一眼,带着点显摆的心情:“阿斐斯是你的分身,这头白狮可不是。它是真正的原始种,虽然没有阿斐斯强大,但也不弱。”
神明停下脚步,平静道:「我便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林言皱起眉:“你有事?”
神明看着他紧蹙的眉心,还有抿直的唇瓣,顿了顿,道:「我去。」
林言眯着眼盯了祂几秒,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神明神情不变,那张掩藏在虚无后的面容俊美如玉,冷淡而雍容,「是。」
“什么事?”
「我受伤了。」
祂抬起手臂,修长苍白的手臂上果然有大大小小数道伤痕。
有些已经愈合,有些还在细密的沁着血液。
林言带祂进了小客厅,取出神药,熟稔的给祂上药。
清凉的绿色药膏涂到胳膊上,金色血液不再流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放下药膏,林言也有些疲惫,挥挥手:“算了,你回去吧,明天再带你去看白狮。”
「你该休息了。」神明看着他眼下青黑,金色瞳孔微暗:「金叶可以泡水,有重镇安神的效用,平日里饮用也可温养身体、舒缓心神。明日我会再为你寻些药草。」
林言笑了下:“好。”
神明离开的很快,看祂离开前的方向,不像是回山峦之巅,更像是去兽神山脉找草药去了。
兽神山脉乃创世兽神的躯体所化。
山中多奇遇、珍宝。
除了神明,普通兽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踏入禁地。
虚空中的水波渐渐消失。
四周归于寂静。
林言脸上的疲惫瞬间消失,他拔腿就是一阵小跑,迅速跑到白狮修养的侧卧,轻轻推开门,柔和的月光拢在床中央的白狮躯体上,照的那鬃毛清晰可见、如月下流影。
林言悄无声息的坐到床畔。
白狮正在沉睡,呼吸缓慢匀长,发出细小的呼噜,林言小心翼翼地捧起它的右爪,眼睛缓缓眯起,轻不可闻的哼笑一声。
那白日里累累伤痕的右前肢,此时完好无损。
细短的白色毛发覆盖着,纯洁且干净。
想到那个自作聪明的神,林言忍不住弯起眼睛,安静了几秒,还是轻轻抬手,摸了摸白狮柔顺的鬃毛。
虽然很笨,奈何貌美。
林言叹息。
这让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