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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怎么会是纪妄?
怎么会呢?
林言觉得自己像飘在虚空之中, 脚踩不到实地,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他跪坐在雨水中,膝盖僵冷, 浸透了衣衫发丝, 呆呆地、迟钝的伸出了手。
他感觉这一切不像是真的。
于是很认真的、专注的抚摸眼前人的眉眼, 深邃突起的眉骨、高挺笔直的鼻梁,不知是不是雨水太凉,‘纪妄’的皮肤苍白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着林言, 空洞无机质的幽黑双眸静静与林言对视,狰狞的黑色血管在脸上鼓动, 眼里映不出半点情绪。
“宿主!”系统声音发抖,难以掩饰震惊与尖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不可能是纪妄, 你别被骗了!”
林言一言不发, 长长的睫毛垂落着, 有雨点一滴一滴落下。
他浑身湿的彻底,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眼神还有些茫然,发丝凌乱,罕见的狼狈无措,只双手捧着纪妄的脸,跪起身, 低头盯着他看。
有雨水从他发丝上坠落,滴到‘纪妄’脸上。
“是。”看了很久, 林言说, “是纪妄。”
“你疯了!”系统焦躁不安, 恨不得打醒林言:“我身为主神空间的系统,我很清楚主神不可能让一个人在两个世界出现——你难道忘了吗?上个世界你做的习题都是主神从其他世界线复制粘贴过来的!主神祂最喜欢ctrl c+ctrl v啊!这个纪妄可能只是祂复制粘贴过来的一张脸!”
“有没有一种可能,主神祂将整个‘纪妄’全部复制粘贴了过来。”林言道。
包括脸,也包括灵魂。
“你真的好奇怪!”系统绷不住了:“你才认识他几天,你就非说他是纪妄?你前面还要杀他!你都不再确认确认,再怀疑怀疑吗?”
“没什么好确认的,”林言轻声说,“我们人类寻找一个人,不是靠数据。我只是后悔,我发现的太晚了。”
他应该在第一次看见这头变异种,第一次对这头变异种心软、产生莫名的‘想养’的念头时,就抓住他,将他困在别墅里,洗干净他的脸庞和身体,然后顺理成章地与纪妄重逢。
而不是一次次的抓住对方,又放了对方。
放了又觉得气恼焦躁,将束缚自由的绳子栓到了对方那里,还系的那样紧,故意的欺负着对方。
想到这,林言忍不住往下看了眼。
没勒坏吧?
沉甸甸的系带垂缀着,两绺白色交织,衬在漆黑裤子外,蛰伏着的黑色兽类将裤子勒出鼓囊囊的褶皱与阴影,湿润的爬伏着。
林言眯起眼睛,抬眸。
他神情发生微妙的变化,鸦羽般细密的长睫湿漉漉,护目镜下的眼睛漂亮澄黑,洇着浅红,深深看了过去。
被人类这样看着,变异种黑黢黢的眼睛毫无感情,目光却忍不住梭巡着林言玉白洁净的下颌,红而柔软的唇瓣。
很近的距离。
人类不光贴的他很近,呼吸也温热急促,近在咫尺,像柔软的藤蔓,缠绕在它一向不忍束缚的身体上。
那柔韧修长的身躯被雨水打湿,发丝勾颤着白玉般的脖颈,两截露出来的手腕抚摸着它的脸,皮肉下流淌着温暖的血液。
是与它截然不同的鲜活模样。
变异种大脑里唯有生存与本能。
但它浑浑噩噩的知道,自己应该是死了的。
它是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不是随处可见的丧尸。
而是怪物。
系带浸满了水,重量不轻,沉沉的往下掂去。
它隐忍的滚了滚喉结,感觉人类似乎笑了声,凑他很近,越发近了。漫天密密麻麻的雨丝中,天空晦暗幽沉,惊雷炸响。
这样近的距离,却又好像隔着一层纱,逼的变异种绷紧肌肉,不自觉地溢出几声闷哼,空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人类看,眼白处泛起血丝。
看着狰狞又可怖。
人类却弯唇笑着,抓住那两条系带,指节细细长长,好像在对它说话,呼出的气息又干净又香,很轻的、缓慢的附在它耳边问。
“……你是从哪跑来的大狗狗?”
京城、山城还是陕城。
原住址在哪儿,身份如何?
在这个世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它当然听不懂,只感觉两条系带有点更紧了、更沉了,这让它受不住的低下头,阖住眼睛,喉中滚出压抑的、沉哑的喘息。
人类还在说话,玉白的指尖故意捣乱做坏一般,忽然一圈圈缠起系带,系带圈口越发束得紧了,紧的泛起些轻缓地、颤栗的疼。
变异种眼白里迅速蔓延起血丝,脸庞上的黑色血管突起,血液急速流动,条条蔓延错杂的血管最终汇集于太阳穴处,那里鼓起一个小小的黑色鼓包,跳动的,似乎藏着一条长虫。
这样一幕无疑诡谲可怖。
它按捺不住的朝林言压了过去,苍白悍利的身躯像一堵墙,比林言宽阔大半,紧绷的弯伏着,危险凶猛,嘴唇同时张开,两只尖利的、森白的獠牙显露,充满血腥气味。
系统害怕的开始尖叫。
“想咬我吗?”林言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它的獠牙。
嗯,挺干净的。
白白的。
“吼……”变异种额头上的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周边雨雾丛生,就连温度都有些高,舒适的不像在淋雨,更像在泡一个半温不温的澡。
它低低吼叫着,声音沉闷,低沉沙哑,不住的一下一下去看林言,黑幽幽的瞳仁竟有几分狼狈与无措,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佝偻着腰,又忍不住直起来,贴向林言。
林言躲开它,手里无意般拽了下系带,力道很轻,变异种喉咙里再次溢出低低的、呜咽般的轻吼。
只拽了一下,林言便不动了。
变异种颤了一会儿,很快抬起头,喘息急促难耐,一滴雨水从它深邃突起的眉骨滑落,划过它的鼻梁,停留在隐忍紧绷的唇边。
刚刚张开的嘴唇此时紧闭,收紧獠牙,不仅是害怕会撕裂人类轻薄柔软的皮肉,还是某种本能在告诉它,不张开口,或许这个人类能继续让它舒服。
果然,人类勾起一抹赞赏的、温柔的笑。
他伸手,捋开黏在它脸畔的头发,指尖细腻柔软,捧着它冷峻邪戾的脸,对他说:“不咬我的话,我就带你走。”
“我们回家。”
*
变异种被人类带上车。
四四方方的车子停在眼前,它忽然清醒过来,神智下意识感到焦虑烦躁,开始磨起牙齿,阴沉沉的瞪着眼前的车辆。
林言眸色一动,上了车,关上车门,降下车窗对它说:“我开车,你跟着我,可以吗?”
变异种直勾勾地盯着他,没什么反应。
它听不懂人话,视线中只有人类一开一合的唇瓣,柔软的,沁着水雾。
林言干脆利落的启动车子,车灯骤亮,他倒过车,看变异种定定的站在原地,只有脑袋和视线紧随着他,笑了下,一只手懒洋洋地伸出车窗,朝它招了招:“过来。”
一动不动的变异种瞬间从远处闪到跟前,如一道雨间残影。
林言踩下油门,车速不快不慢,穿过风雨,每走出一点点,便伸出手招向变异种,三次下来,变异种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盈敏捷的一跳,正正落到陆巡车顶。
它弓伏着身体,像一头猎食的豹,肌肉在雨水的冲刷下精悍有力,森白獠牙微微露出,威慑着四周躲藏起来的野兽与丧尸。
林言将车顶的隔层打开,光线洒了进来,他抬起头,看见伏着身体、温温驯驯的变异种,“不愧是我哥,聪明!”
这次他终于松开踩着刹车的脚,黑色陆巡如劈开风雨的利刃,直奔别墅。
车内开着暖融融的灯光,系统调高空调温度,“不去查看情况了吗?”
“不去了,”林言专心致志地挑着空旷处行驶:“他不让我去,肯定有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系统还处于数据紊乱的状态,“我真是想不到,纪妄这辈子混的这么惨……直接变丧尸了。这变化也太大了。”
“纠正一下,不是丧尸,是变异种。明白什么叫变异种吗?有异能,比很多幸存者和丧尸都强大,”林言淡淡道:“而且我也和上个世界相比,变化不大吗?”
系统沉默。
上个世界的林言处于和平时代,每天懒散没劲,笑眯眯的,最大的危机也和人命没关系。但这个世界开头就是王炸,想活着就得拿刀砍/人砍尸,想保全自己,就得对所有幸存者冷漠,不给他们任何攀附上来的妄想。
林言做得很好。
一个人独来独往,行踪成谜。
整整三年,精神高度紧张,每天训练锻炼,认真完成拯救末世的基础任务——救更多人。
但就在刚刚,系统隐约感觉到,林言身上好像又有了上个世界懒散的、随意的劲。
眼里、唇角,都多了真心实意的笑。
耍着坏,把那头凶猛的变异种哄骗的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现在更是主动爬上车顶,当威慑。
哎。
系统准备发往主神空间的邮件被它犹豫着删除。
算了算了。
看林言三年来总是孤零零的,它也挺不得劲。
反正也就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是个小小bug,这次就当没看见吧。
回到别墅,雨也停了,傍晚的天空乌云未散,雨雾缭绕,蒙昧不明。林言把纪妄喊下车,站在前院的池塘前,指尖敲了敲胳膊,下定决心。
就这个池子了。
池塘早便闲置,末世没有条件养鱼,因此池塘荒废三年。之所以没长青苔之类的东西,也是因为林言不定期的会清洗一番,再加上末世多雨,雨势滂沱,一次大雨就能把一切都冲刷得七七八八。
如今池塘里装满了溢出来的雨水。
林言拔开池塘连接至后院蓄水池的栓塞,一泉水哗啦啦涌了过去;另一个栓塞则是池塘连接前院的,前院的绿灌丛、常青树,也需要不定时的浇水。
把水放完,林言找了个软管来,把软管插上水龙头,调试下水温,热腾腾的热水迅速涌出。放满半池塘,他拧上水龙头,朝藏在阴影中的变异种招招手,“过来。”
变异种很听话,温顺的伏在他膝前。
林言坐在池边,热的出了汗,略长的头发扎起,热水蒸出的水雾中,他眉眼湿润,白皙的肤肉也被晕出颜色,一双狐狸眼狭长潋滟,弯着红润的唇瓣,轻轻俯身,去给变异种解开东西。
那绑了对方两天的系带顿时便如落叶一般,轻飘飘的坠到池边的积水中。
“吼——”变异种顿时发出急促的喘息,气息被热水浸透,有些炙热滚烫。
它身体绷得极紧,苍白瘦削的五指紧紧抓着地面,抬眼去看水雾中的青年,目光直勾勾地,空洞无光,却又像在渴求些什么。
林言摸着他的头发,“现在,我要先把你洗干净。”
他说的话,让变异种本能的去倾听,明明什么也听不懂,但它睁着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着水雾丛生中,乌发缀着水珠、嘴唇沾湿的青年,麻木空洞的心脏似乎有什么在急切地震动。
让它饱胀的、充盈的想站起来。
林言的目光划过它,柔软的胳膊像藤蔓,勾缠上它的脖颈,离得出奇的近,很苦恼,又认真的说:“老实点,你身上好脏,要先洗澡。”
“等洗完,我再帮你系上。”
说完,他笑盈盈的,白皙柔软的足踝同样缠上变异种的腰腹,浸了水的裤腿紧贴着腿腹,有点烫。
他整个人好像都坐进了变异种怀里,自上而下的捧着它的脸,看着明明听不懂,却像看见肉般沉沉喘息着的变异种,唇瓣一滴滴缀下雾气凝结成的水珠,却故意不让这只已经张开口的变异种尝,只钓着它,轻声慢语的说:“这次系里面,哥,我想用细麻绳给你系。”
“你让我好好玩一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