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下去,其他郎中皆应和着,甚至有人反问道:“不说别的,就说这些时日下来,那帮着官府效力的如玉堂,可曾救下一个人没有?”
而门外的沈潋,果真听到问题问到了此处。
这个问题,是沈潋方才在劝说时答不上来的。
具体顾相宜将人治成什么样,沈潋竟也没有详细打探,以至于到了此处成了死结——若是他们上阵帮着收治却救不了人,那他们冒险的意义是什么?还不如老实躲在安全的地方免得自己染上了呢!
但在池天南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是另一番神色。
他此前也同顾相宜打探过这些时日的进展。
顾相宜只回了他一句:“我方才同你说的新增人数,便是进展。虽无法从源头上止瘟,但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已尽最大的力,将新增人数由过年期间的每日上百,控制在现在每日三十到五十人。如果这份压力能得到缓解,我会想办法让新增人数再降下去一些,但前提是……我们还能撑住。”
池天南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抽痛着,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上面简单转载了一下这一个月来的染瘟人数。
“正月初三,五十六人。正月初四,六十八人。正月初五,一百零二人。正月初六,一百三十三人。正月初七,一百八十五人。正月初八,二百零七人……”
池天南光是念着过年时期的新增人数,便足以让郎中们毛骨悚然。
平均一日收治百人,最高的时候竟超过二百人。
可就这么念着,念到正月十五之后——
“正月十六,八十三人。正月十七,七十二人。正月十八,五十一人。正月十九,四十三人。正月二十,五十五人……直到三月份起,每日稳定维持在三十人左右。”
池天南念毕,环顾了一圈这些郎中们,反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效果?”
众郎中:“……”
不光是这些郎中,门外的沈潋都震撼了!
这事原本不归他管,他只看见每日还有百姓患病,瘟灾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但他没想到的是——
如玉堂的人在拼尽全力防止情况恶化,他们不计任何回报,一直在极力寻找预防的方法。
无论是清气法还是干燥法,或是居家自行隔离法……
但凡能避免再有人染病的法子,他们纵是跑断腿也要向全城百姓转达。
沈潋不由得心惊,只听池天南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毫无作用吗?是,我们现在是寻不到止瘟的法子,但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商讨!我们可以尽量将南阳城的损失降到最小!如果你们觉得躲在这里最安全而弃百姓而不顾的话,你们当初为什么要从医?你们行医的初衷是什么?不论是二百的新增还是三十的新增,每一条都是人命呀!甚至还有许多病患家眷不懂这些,他们连隔离都不知道,只知道守着病患,结果导致一同染病。但我们可以引导他们,我们可以阻止更多的悲剧上演!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绝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白折腾一场!”
池天南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咆哮了出来。
明明能看到一线希望的。
只是希望……
有人能伸出援手,将最难的坎迈过去。
只要抗灾得当,南阳城不是没有希望!
郎中们听闻近来瘟灾的情况稍有好转,纷纷陷入犹豫。
见他们恐是还担忧自身会染瘟,池天南又道:“若你们担心自己染上瘟病,你们大可向如玉堂学学避险方法。时至今日也未听闻如玉堂的伙计哪个染上的。只要隔离得当、防范得当,我们完全可以避免被传染。现下虽无法止瘟,但如玉堂在想尽办法减少传染渠道!所以你们完全可以勇敢的站出来,不会有事的!”
门外的沈潋听闻池天南说到这一茬,双眸微微眯缝起来。
池天南若是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这时,又一个郎中站出来道:“池郎中,你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帮着如玉堂说话?”
他这一打岔,话茬瞬间被引到别处,旁的几个郎中也纳闷的道:“是啊池郎中,何苦帮如玉堂说话呢?”
池天南郑重的回道:“我没有帮着如玉堂说话。”
众人不解:“那你方才那是说什么呢?”
池天南不禁重重叹了口气:“众所周知,顾郎中是从我御闻堂出来的,而我也是最先驳她的诊法的。她的诊法,当年我不认可,现在我仍不认可。在我看来,没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若是在内服和开刀之间选一个,我仍坚持内服以保全病患,开刀需要承担的风险太大,甚至不能确定术后病患恢复情况以及是否造成其他并发症。所以她的理念我不认同,但决定走这条路,是她自己的事,风光是她该享的,若是哪次失足出了事故,后果也是她担的。我们身为旁人,无需对她的诊法做什么评价,只需自身做正便好。”
这就是这两年来池天南所领悟的。
他不认同,那他便坚持做他自己便好,她的诊法到底能否经得起考验,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那都是她自己的命数。
他们又急着在一边嚷嚷什么?
“并且,至于眼下这件事。我不是为如玉堂发声,我是替南阳城的百姓发声!替我们即将取得胜利而又绊在最后一道关卡而惋惜!只恳请各位放下私心,这一站,我们为的是南阳城的百姓!为的是我们身为医者,就有医者应尽的职责!我们是为济世救人而战,为我们身为医者坚持的信仰而战!”
池天南想说的是——
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蜷缩在角落里,日日夜夜盼着他们最痛恨的如玉堂什么时候在这场瘟灾中消失。
而是……
为了他们一直秉承的原则、一直坚守的信念,去搏一次!
……
让沈潋意外的是——
这池天南竟真将这群人劝明白了。
一下午的时间,这些年长的郎中便纷纷将药堂重新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