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除了下雨那日,方家天天都有人上门,近的有同村的村民,这家送点蘑菇,那家送点野味,远到邻近几个村,因着东留村的地跟邻近几个村都相隔不远,且附近几个村接亲的不少,来来回回的,也有不少相互认识的,哪怕是点头之交,也有不少人提着东西过来。
他们很清楚,方铮若是以后当官了,哪怕就是顺嘴一说,对他们整个村都有好处。
方蒋氏本想在家多呆些日子,可这来来回回有不少人过来,这会影响方铮读书。
方蒋氏索性让方铮跟冯轻先回县城,她晚些去。
冯轻自是不愿意的,她也赞同方蒋氏的话,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又专门过来看方铮,方铮总不好不见,这见了一个,其余人都得见,哪怕只出现一面,次数多了,也是耽误时间。
“我晚些时候再去,三郎,你带着你媳妇明天就去,让你金姨跟着一起。”不管冯轻如何劝说,方蒋氏只说想在家多呆几天。
“娘子,你先去整理一番,咱们后日便离开。”方铮捏着冯轻的手,阻止冯轻再劝说。
叹口气,冯轻只好点头。
等娘子离开,方铮才问方蒋氏,“娘想留在家里帮着大哥做地里的活?”
方蒋氏表情一僵。
显然是方铮猜对了。
“虽然我气他——”方蒋氏气急的时候还一度想放弃这个儿子,可气消过后,她还是放心不下,现在正是农忙时候,方大郎这么多地,周小花又是个没怎么下过地的,根本帮不上忙,指望方大郎一人,稻子怕是都要烂在地里了,“可他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再不争气,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着急上火。”
方蒋氏都看到方大郎鬓角急出几根白头发了。
她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是去县城,也无法安心,索性帮着方大郎收了稻子再回去。
“前两天那场雨打倒了不少庄稼,割起来更耽搁,你说说,指望大郎一人,今年一年都白干了。”方蒋氏叹气。
“娘,你的身子撑不住。”方蒋氏这几年一直在强撑着,若是再干完这一场,怕是就要累倒。
“没事,娘不是那金贵人,一天不干活我还浑身不舒坦呢。”方蒋氏笑道。
方铮沉吟片刻,说:“此事无需娘操心,儿子本也打算帮着大哥,只不是现在。”
方铮又何尝不知道方大郎的焦急,只是有些教训,需要时机。
“娘,若儿子记得不错,每年这时候,家里已经开始收稻子了,也找好了晒稻谷的场子,娘再看大哥,他只顾着发愁,却不动作。”这几天还总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方蒋氏。
村里晒谷场不大,不够全村人晒的,就有许多人家提前找别处空地,往年都是方蒋氏出门找,方蒋氏会跟人打交道,每年都很容易就寻了空地,哪怕偶尔寻不着,也有人愿意让出一块来。
今年方蒋氏没插手,方大郎不善跟人打交道,他张不了这个嘴,虽然着急想收稻子,可没地方晒,哪怕稻子收起来,也会发霉,发霉的粮食朝廷也不会要,他们今年赋税都交不了。
方铮说的这点方蒋氏也注意到了,她长叹道:“你大哥平常就是个闷葫芦,要他开口跟人借晒谷的场子,那就跟要了他命似的。”
“娘今年帮,明年帮,以后又能帮多久?”方铮在方蒋氏开口之前先说,“万事开头难,若是总缩在后头,大哥一辈子都得指望旁人,不过是跟人张口,他都做不到,娘,便是看在儿子面上,只要大哥张嘴,多得是人借他场子晒骨子。”
“那他要是一直不张嘴呢?”方铮说的都对,方蒋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可她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稻子都烂在地里。
“他总会开口的。”方铮说,“娘再等一两日。”
“成,那我就再等等。”方蒋氏还是听了方铮的话,“你大哥这性子从小就这样,不喜跟人打交道,要他开口跟人借东西,真是为难他了。”
“娘,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旁人是无法靠一辈子的。”方铮说。
“你说得对。”方蒋氏压下担心,朝方铮笑道:“娘就听你的,你也别担忧,赶紧去帮你媳妇一起收拾,你那些要带的书啥的,自己去装,别累着你媳妇。”
方蒋氏不是冲动的人,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出尔反尔,方铮点头,回了屋。
等到屋里时,冯轻并未收拾,而是掐腰等在门口,当方铮进屋时,她还瞪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娘子怎么了?”方铮失笑,上前,想牵着娘子的手,冯轻却白了他一眼,往后退一步,不让他碰。
瞳仁深了深,脸上的笑都淡了下来,声音却仍旧是温和好听的,他又问了一遍,“娘子怎么了?”
“问我?”冯轻又哼了一声,“问我做什么?自己猜啊,相公不是觉得万事都要靠自己,不能靠旁人吗?”
这话没错,就是在后世,都被当成是名言名句,可这话出自方铮之口,冯轻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相公这般说,就是将她排斥在外。
神色可见的放松,方铮眼底带着笑,他又上前,不由分说地抓着冯轻的手,开口就是道歉,“为夫知错了。”
冯轻愣了一下。
道歉这么利索,这让她怎么接?
在她愣神的当口,方铮却已经笑开,狭长的眼底荡起层层笑意,“方才为夫只是说服娘,那些话不适为夫跟娘子,为夫想靠着娘子,也盼娘子能一直靠着为夫,为夫与娘子相互扶持。”
“相公啊,我就发现了,你现在可真是口灿莲花呢。”冯轻又白了她一眼,说。
噗嗤。
方铮好笑地将人搂入怀里,“为夫只说给娘子听。”
没人不喜欢听好听话,冯轻尤其喜欢听方铮说。
脸上故作的冷淡再也绷不住,冯轻不轻不重地拍了方铮的手背一下,“相公记住你今天说的,旁人如何活着我不管,但是咱们两是要相互依靠的,没你我来这里干啥?”
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过苛刻,冯轻自认没本事创出一番天地,让人刮目相看,也无法跟金姨一般独自一人艰难地在世间生存。
若无方铮,冯轻许是真的不会在这里。
冯轻没说出来的话方铮都懂,他搂着冯轻的手倏地用力,他本该大声斥责,告诉娘子,便是没有他,也该好好活着,可他说不出口。
良久,双臂这才松了些,方铮下巴抵在冯轻的额头,他叹道:“那娘子就做好了跟为夫生同裘死同穴的准备吧。”
冯轻这才展颜,她重重点头,“好。”
捏了下她软嫩的腮边,方铮重新将人揽在怀里,“为夫该拿你如何是好?”
冯轻皱皱鼻子,煞有其事地说:“相亲相爱就好。”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让人耳际发麻的轻笑。
方大郎比方铮预料的更早一些去找了方蒋氏。
就在方铮跟方蒋氏说完的当天晚上,吃过了饭,方蒋氏在灶房收拾的时候,方大郎期期艾艾地到了跟前。
“娘,儿子有事相求。”方大郎觉得臊得慌,可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与其跟旁人张嘴,方大郎宁愿求方蒋氏。
“啥事?”心里有数,方蒋氏头也不抬地问。
“儿子今天去地里看了,稻子倒了一小半,要是不早些收上来,就得烂在地里,儿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娘能不能帮帮我。”方大郎脸黑,看不出臊红来。
“晒谷场找好空地了?”方蒋氏没有一口答应,她反问。
方大郎摇头,更加低落地说:“我看着地方都被占了,没有空余的。”
“那你准备把粮食放在哪里晒?”果然跟三郎说的一样,大郎还指着自己呢。
“要不就先放家里晒,堆厚点也没事。”总比放在地里烂着好。
方蒋氏指着院子里那点空地,“就这么点地方,怎么够晒的?你这是想把粮食就堆在院子里吧?”
“那,那也没办法,要是搁在地里,就一颗都收不着了。”方大郎为难地说。
“你去村里都问了没有?我记得有好几块空地的,还有路边,都能晒。”方蒋氏问。
“我都,都看了。”方大郎说,“都被人提前占了。”
“你都问清楚了?”方蒋氏不太信。
“没,没问,我就看了。”方大郎不敢看方蒋氏,他也知晓自己的缺点,也想改,可就是开不了口,一跟旁人说话就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媳妇呢?”方蒋氏没好气地问:“你不敢开口问,你媳妇做什么人的?”
先前那一场场的闹,周小花哪怕回了村,也没脸在村里走动,平常除了去后头河边洗衣裳,就极少出门,如今见了人也都勾着头走,要她出头问,也是不可能。
看方大郎为难的表情,方蒋氏也猜得出来。
“我可真是欠了你两的。”方蒋氏气的隔空指着方大郎的脑门,半晌骂不出别的话来。
再气也无用,方蒋氏稳了稳心神,说:“我能帮你收粮食,晒粮食的场子你自己去找,别想着搁家里,家里这么点地方,哪里够晒?要是找不到地,你干脆也别把稻子收上来了,就放在地里烂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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