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好大一处雄峻的峡谷,群峰竞秀,幽深莫测。一场秋雨过罢,但见雨霁云开,层林尽染。万山红遍,凌空惊艳。如此佳境却不敌峰下一个渺小身影风采卓然。但见此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双鹰目神光奕奕,满脸络腮胡须更添豪气英姿,身着一件青灰长袍,背着一把狭长的东瀛长刀。
青衣汉子见雨停便继续赶路,很快来到一处山中村落。青衣人不时找人打探几句,最终驻足在一处宅院门前。青衣人见大门敞着,便迈步进去。只见院子里面有四五个孩童在欢快地玩耍,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看到进来陌生人,便走上前来,“这位先生,不知您有何贵干?”
青衣人看向妇人,那妇人突然一手掩嘴,惊呼道:“谷大哥。”来者正是谷昭。
谷昭受到泰和殿事件打击,再加上腿毒时常发作,便隐居关外不出。但心中始终有几件事放不下:一是,当年营救李维时壮烈牺牲的张家四兄弟;二便是兄弟李维;三是花青瑛。他当年就答应要照顾其家人。本来是想让阿七替他出面寻人,代为关照,可阿七被他派去金陵了。后来一想,无论如何,兄弟李维的尸骨自己必须去收了,让他回家。于是,谷昭重出江湖了。不过他这次低调得很,即便路见不平,也只是暗中助一下就算了,不曾露面。谷昭先去湘黔,探望张家四虎的家人。结果发现,信王并未亏待他们,早把他们家人安置好了,住着豪宅,有几个后人还被安排官职。见他一家生计无忧,谷昭便未曾露面,转而来到李维的遗孀住地。李维当年参加义军之时,为防不测,便把家人提前转移到了这处与世隔绝群山环抱的峡谷村落中生活。谷昭当日替李维收拾遗骸,便从他怀中看到了遗书,嘱托谷昭将来代为关照家人。李维并不知道,他死时夫人乔莲儿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
李维就谷昭这一个好兄弟,乔莲儿自是认得谷昭的。见到谷昭,失声痛哭。
谷昭将腰间的一个包裹解下,郑重递给乔莲儿。乔莲儿颤抖的接过,伏在包裹上痛哭不止。旁边有个孩童大声道:“李思妤,你娘为什么哭?”
那个叫李思妤小女孩走过来,抓着乔莲儿衣角,“娘,你干嘛哭?”
陡听,身后一个男孩子大叫:“坏人,是不是你欺负我娘了。”谷昭愕然回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瞪着大眼,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向着谷昭冲来,抡起树枝就打。谷昭站着不动,任那孩子拿枝条打,却总是打不着。其他孩子跟着一起丢石子,“坏人,坏人,打他。”
众小在院子里大声叫嚷,很快传到院外。从院子外面急火火地跑进来一名猎户打扮的大汉,这汉子三十来岁,膀大腰圆,十分雄壮。他吼道:“混账,谁敢欺负我家乔莲妹子。”一双大眼恶狠狠地盯着谷昭,谷昭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
大汉大吼一声,便朝谷昭扑来。却不知怎地一下子扑空了。在扑,又扑空。眼前这个人如同神仙一般,明明看着没动,却是连扑几下连衣角都没碰到。这时,乔莲终于从痛苦中回过神来。急忙喊道:“铁柱大哥,休要动手,这位是我家夫君的大哥。”那铁柱闻言好生尴尬,急忙挠头道:“你看……你……都是你们这帮球娃子,瞎喊什么?害得我错怪好人。”走上前,对谷昭俯首拱手,“对不住了,兄弟。”
谷昭点了下头,有这大汉在,看来乔氏这几年也没吃苦,心里很是欣慰。
乔莲儿把谷昭迎进里屋,只见耳房里有一张供桌,上面立了个灵位。乔莲儿将包袱解开,取出里面的骨灰坛将之摆放到供桌之上。对着俩孩子道:“快七年了,孩子们,你爹终于回家了。”言罢,眼睛再次湿润。
俩孩子面面相觑,乔莲儿拽着他俩跪倒在地,“赶紧给你爹磕头。”俩孩子被母亲压着,只得乖乖磕了头。
乔莲儿回到堂屋,给谷昭倒上一杯水。“谷大哥,谢谢你将他的骨灰送来。这些年,我一直求菩萨开恩——即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至少也要给我个灰罐子吧。”
谷昭叹道:“原本,我早该来此。可……唉……恕我来迟了。”
乔莲儿噗通跪在谷昭面前,“不晚,一点都不晚。谷大哥待我夫家恩深义重,天下谁人不知?当年我夫君落入东厂手中,被下入那尸诏死狱之中,九死一生,若没有谷大哥出手相救,夫君怕也早已亡故。”
谷昭不想她介一女流竟也知道当年之事。正要将其扶起,乔莲儿却已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你们也给咱家恩公磕头。”俩孩子不愿意,使劲扭着身子。乔莲儿一急,抓着俩孩子硬给按到地上。谷昭伸手欲拦,乔莲儿道:“谷大哥,这一拜你必须收下。弟妹我还有事相求。”
谷昭便支起身子,点头道:“何事,只要是你提的,断无不可。”
乔莲儿大喜,说:“当年夫君入狱之时,我便已经怀有身孕,直到他亡故后不久便诞下这一子一女龙凤胎。因为日夜思念夫君,便将儿子取名叫做李思君,女儿便叫李思妤。”
“这名字起得不错。”
“我这一对儿女,从小便性子活泼,一点都不随我。我请求谷大哥,收我儿子思君为徒。将来也好练就一身本领,方不负有他那样的父亲。”
谷昭毫不犹豫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来此之前并未想到我兄弟已然有后,本还心存遗憾。如今得知刺猬不仅有后,还是一龙一凤,当真替他高兴。凭我和刺猬的交情,思君我便收他为徒。不过,自此便要随我前往关外,你能舍得骨肉分离?”
“舍不得也要舍。”乔莲儿目光坚定地看向李思君,那思君年纪还小,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紧紧缩在母亲怀里。
“娘,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李思妤在旁听出点门道来。
乔莲儿道:“思妤,你乖乖陪着娘,让哥哥去跟随你谷伯伯学一身本领回来。”
“我不,我就是要和哥哥一起。”
李思君也知道要和妹妹分离,哭道:“我也不和妹妹分开。”
乔莲儿一着急,眼泪又下来,伸手打李思妤,“你这丫头,不听娘的话了吗?”
“呜呜呜,娘,不要让我和哥哥分开,求你了。”
这时,铁柱壮汉从门外走进来,他看到乔莲儿有客,便将两只早晨打到的野兔送来。见状道:“乔家妹子,这俩孩子还这么小,你怎舍得骨肉分离?”
“铁柱大哥,我一个妇道人家,便是自此老死这深山荒村也就罢了,我可不想让孩子也这样一辈子都当个农户。”
李思妤突然爬到谷昭腿上,“伯伯,求你了,求你了,我们不想分开。”
谷昭将李思妤抱在怀里,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对乔莲儿道:“这丫头一看便是心灵手巧,兰心慧智。我那二夫人白医官一直都想寻个衣钵传人,不如就让思妤丫头拜她为师吧。”
此言一出,乔莲儿大喜,她本也不想让孩子们分开,只怕一股脑把俩孩子都托给谷昭,有点太强人所难了。闻言,再次跪倒,“多谢谷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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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昭扶起她说,“不过,我此番前来中原,还有事要做。你们娘仨便自己前往关外,我把地址写给你。”
乔莲儿一听娘仨,这是谷昭让她也去。俩孩子已经扑到她怀里大叫,“太好了,娘亲,我们一家人不分开了。”乔莲儿喜极而泣,抱着俩孩子亲个不停。谷昭暗叹,母子亲情果真是天下第一真情。本来他确实就有意收一个孩子为徒,但看到母子三人难分难舍便也动了恻隐之心,反正家里宅子够大。想到此,不由对韵清师娘的远见颇为敬佩。
谷昭转首看向铁柱大汉,道:“这位兄弟,你能否帮我将这娘仨送到关外。你放心,酬劳绝对会让你满意。”
那铁柱闻言,把兔子一扔,道:“咱就是光棍子一条,何处黄土不埋人啊。走,俺也正舍不得孩子们呢。”这铁柱是乔莲儿邻居,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村里人将他喂大的。后来,乔莲儿搬到此地,带着俩孩子,虽说不愁银两,但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银两作用并不大。铁柱心善,便经常帮着乔莲儿。凡是打猎回来,哪怕只猎到一只兔子也要分给乔莲儿一半,俩孩子与铁柱的感情自是极深。俩孩子听说铁柱也要去关外,高兴地跳起来,一边一个,跳到铁柱的肩头。
谷昭留下地址,又拿出些许银两,乔莲儿坚辞不受。乔莲儿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边怎能缺的了银子。谷昭便不再坚持,告辞而出。下一站,他的目标便是少林寺。
谷昭去少林,当然是探望师父白筱天。当年,大王峰一战,白筱天和雁南迁俱身受重伤。将忘愁送归少林后,白筱天二人便在少林寺养伤。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为了看守柳川弘义。至真方丈生怕他二人不在,柳川弘义无人能制,那少林寺可就遭大殃了。二人想到少林寺大还丹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丹,他二人在此养伤,少不得也得献上几粒大还丹,便欣然同意。而红泠和竹叶儿也便以伺候师父为由,留了下来。白希珍自然也舍不得这俩宝贝女,也一起留下。但是,少林寺不准女眷进入。至真大师便想了办法,在后山的山脚修建了一所四合院,供三女居住。而二老便在不远处的山顶居住,一上一下,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再说有白希珍在白筱天也放心得很。
当然,红泠二女赖着不走,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当然是忘愁。忘愁回寺后,至真方丈给他服下大还丹,再加上有雨飘先前给他服下的万年参王,很快伤势便告痊愈。但红泠和竹叶儿死活不准他再度剃度,至真方丈自然明白这二女的心思,便以忘愁尘心未灭,不宜出家为由,做俗家弟子吧。忘愁便也一起住到了二女的小院子里。整日里三人追打嬉闹,鸡飞狗跳,好不快活。
前几年,每逢过年,师父都和红泠回到关外过年,到了开春时节便又返回少林寺。谷昭此来,也不光为探视。主要原因是他于两个月前,在山上采参,无意采到了一株三千年的灵芝和一株二千年的猴头。是在一处深谷峭壁,那里终日浓雾缭绕,附近参农都说里面有怪物,皆不敢进。这一日,谷昭便误打误撞进去发现了这两株奇物。说来,谷昭之前采参十余年,运气一直奇差无比,采到的最好的也就是四五百年的人参。许多年后,终于有了回报,一次就得到两株千年山宝。
谷昭将这两株宝贝带给白歆怡,以她对药理的精通,定能最大化将俩宝贝利用。果然,白歆怡一直为谷昭的腿毒发愁。这些年,若不是白歆怡在身旁,谷昭早就毒发身亡了。谷昭这几年不出关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腿毒。近年来,腿毒发作越来越频繁,以前一个月发作一次,到后来到了五六天就发作一次。每次发作,谷昭都是凭借自身内力与之硬扛。每每在生死边缘走上一圈,便能再活几天。周而复始,心力交瘁。正当谷昭感到绝望之时,白歆怡通过谷昭寻到的山宝——人参、鹿茸、猴头、灵芝等,合成丹药。每次抗毒时谷昭便吃上一粒,如此下来,几年间谷昭的内力在这几年得到惊人的提升,而腿毒也终于渐渐被他压制到膝盖处。如今,谷昭得到两株千年山宝。白歆怡将之炼成五十粒丹丸,分装五个小瓷瓶。谷昭抗毒用掉了一瓶,此药果然有效,谷昭的腿毒已经退到脚上的大拇指头。谷昭一狠心,挥刀斩断大脚趾。自此,彻底和这刻骨铭心毒说了拜拜。
剩下的四瓶,谷昭是打算带给红泠一瓶,师父一瓶,阿七一瓶。因为这丹药服下,对内力提升大有裨益。如果红泠吃下一瓶,那内力至少提升十余年。最后一瓶,谷昭还没想好给谁,但心中隐隐感觉似乎被人预定了一般,便不敢在动将之封存在配囊中。
此次前来少林寺探视,便是给师父师妹送神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