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吧着一张脸的苏昭到底还是没能狡辩躲过自个大师伯精心调制的药汤,苦着一张脸,一连喝了四天,苏齐最后给她把脉说不用再喝的时候,她差点没汪的一声哭出来。两颗乌黑水润的眼珠,随着主人激动的心情,滴溜溜的转动起来,原本抿起的嘴唇也上扬起来,传达着她的欣喜。
“师伯,那可以出门了?我走了,师伯再见!”
苏昭生怕她师伯反悔,忙不迭的从床上翻下去,连滚带爬的,一手召剑,一手扯着衣架上的外衫,飞一般的跑出房门,生怕晚一步就得再被压着喝那黄连一样的药汤。才来得及收回手的苏齐,好笑的看着苏昭跟躲鬼一样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替她把被带倒的衣架扶起来后,也缓步出了院落。
慌忙夺门而出的苏昭,待站在后山小溪边上,就着河水里的倒影,才看清楚自己此刻是一副多潦草的装扮。多日未加打理汗湿而凌乱打结的头发,腰间潦草缠着的不是腰带而是发带,随手扯来的外衫,是她师嫂这几日给她新做的,花色繁复而俗气,鹅黄的亮色怎么看怎么跟自己不搭,这副尊荣真是,不忍卒视,苏昭只看了倒影一眼,就眼疼的挪开视线。好在后山是她练功的地方,平素没有弟子来此,否则她一张脸得丢死人,一边腹诽着,苏昭一边默默的从纳戒里找出了之前历练时的衣物,掐诀布下结界,跨入河中就开始清洁着自己。
清凉的河水,流浸过白玉的肌肤,乌鸟尾羽一样漆黑的发缎,散在水里,如茂密的水藻一样,缠绕在光洁的背脊间,掩盖着肩胛上朱砂和鸽血勾勒出的凤凰纹身。全身浸在清凉河水里的苏昭,感受着指尖划过的水纹,觉得萦绕周身的作呕药气在此刻才总算彻底散去,皱了四天的眉头此刻也随着柔和的水流被彻底抹平。感受着水波流动的苏昭,无法掩盖自己内心的喜悦,开心放肆的笑着,“不用喝药了,好耶!”玲珑纤细的脚踝在上下拨弄着水流时,将上面系着的红绳金玲显得越发清亮。叮铃的铃声随着清脆的笑声一道,幽幽萦绕盘旋在青葱绵延的山壁间,张扬的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虚岁十四的苏昭不过是个和其他小姑娘没什么两样的小姑娘而已,一个厉害而漂亮的十三的小姑娘。谢煌翻过长生宗后山陡峭的悬崖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天真而顽劣的眉宇里裹挟着纯粹的快乐,裹在素白的绸布里,坐在漆黑深冷的大石上,散落着一头漂亮至极的长发,素白娇小的脚踝上挂着栓了小金铃的红绳,浸在清冽的水流里,闲适的拨弄着,那张美艳锋利的脸庞此刻还带着稚气的肥嫩,显得娇俏又可爱。
费了好大力气爬上后山的谢煌,看着那个小姑娘,气喘吁吁的愣在了原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爬错了地方。
闲散拨弄着水面的苏昭,在清冽的水声和同着叮铃的铃声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喘息声。眯了眯眼,小幅度的顺着喘息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不请自来的客人。散于微风的几息呢喃后,她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比春光灿烈的笑容。
在看到小姑娘侧脸上那个四月芳菲仍不及的灿烂笑容之后,谢煌甚至开始怀疑起了给他消息的人,甚至是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柳锦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但很快,谢煌维持两瞬不到的怀疑就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而彻底打消。
“不请自来的客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惑眼皮相和同着隐于风声的暗示时间着实有些短,所以苏昭没有穿鞋,头发没有绑,腰带没有系,招待客人来说这份装扮实在很是失礼,但是招呼敌人则绰绰有余,时间很短,只够苏昭拔剑,但这已经足够。
十三岁的苏昭,身量还未长成,因而对上谢煌需要仰视。苏昭从来不喜欢仰视别人,所以流影剑气捎带气的碎石子准确的打在了谢煌的腿上,力道想来不算太小,否则他脸上也不应该是这种表情。苏昭垂着眼眸,轻蔑而慎重的打量着跪立在自己面前的“访客”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了四五岁,身板瘦削,气息不匀,面容白皙,指甲缝里还有泥土,装束嘛,这皱吧沾泥的布料应该是丝绸的。气息不匀,碎石就能疼成这个样子,不像是习武的,也不像是修士,这么好的料子糟蹋成这样,倒像是个公子哥,但是哪家的公子哥闲来没事爬她家后山呢,更何况,后山悬崖峭壁,他是怎么爬上来的。苏昭越打量就越好奇,越好奇打量得也就越仔细,眼神里的轻慢也褪去几许,眉宇里逐渐带上了严肃的审视。
冰凉的剑锋贴上脖颈的那一刻,谢煌所有的怀疑全数烟消云散,尤其是看见苏昭逐渐锁起的眉头,和眼神里熟悉的看死物的审视打量时,什么怀不怀疑的全都没了“这就是柳锦那个疯婆娘,板上钉钉,不容置喙。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上辈子死的时候都没能忘。但是,不过,她小时候就这么疯吗?这怎么跟宁玉容告诉他的不一样。”
“客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久久得不到回复的苏昭,不满的看着跑神的谢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忽视她,忽视她的问题,她真的很不喜欢啊。如是想着,苏昭不耐的啧了一下,流影的剑锋又往谢煌白皙的脖颈上贴了贴,这次没收着力道,已溢出了血痕。微弱的血珠,滚落流影的雪白的锋刃上,凝成薄弱短小的血线。
“我,我姓谢,是来...是来拜师的!”脖子上的刺痛,不断地刺激提醒着谢煌,拿剑站他面前的是柳锦,大徵闻名朝野的疯女人柳锦,纵使她此刻才十三岁,那也是柳锦,需要着斟酌回话的,脾气不好的疯女人。上辈子谢煌与她同朝十二年都没琢磨对过她的行事章法,重活一世对上年少的她,他就更没法琢磨了。谢煌是真怕,重来一世不能达成自己的终极大目标就算了,但总不能连上辈子的一半都没活到,就在柳锦手下寿终正寝了吧。为了活到上辈子的寿终正寝,谢煌绞尽了脑汁,搜肠刮肚的想出来这么个拜师的理由。这个离谱至极的理由出口后,谢煌一面暗自祈祷着宁玉容那些年的回忆录里关于少年的柳锦形容多少得有点是真实的,一面求神拜佛的求着身后的秦止爬快点上来,一道分摊点火力。
“拜师?真是有意思,谢公子,你当我是傻子?你到底来干什么,不说,那就只好麻烦你去跟阎王说了”
听着面前公子哥四六不着调的胡编,苏昭原本有些不爽的心情倒是被冲淡了少许,蠢货她见多了,像他一样的蠢货,倒是不多见。这样的蠢货,蠢成这样想来魔道那帮蠢货也不会要他,还拜师,呵,为了活命这样的理由也能编出,不过确实新奇。看在这个愚蠢的理由实在又够新奇的份上,打上一顿,扔出去也就差不多了。但,把她当傻子骗的帐,也不能这么过去,吓着玩玩,就当解闷了。由是想着的苏昭,眼睛珠子一转,主意就上了心头。手腕一转,流影的剑锋就从谢煌白皙有痕的脖颈转到了心口的位置,锋利的剑尖直直抵上了锦缎,甚至撕裂深入了两寸,直触上温热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肌理感受着不住跳动着的炽烈心跳。
剑锋和皮肉差一寸就要彻底水乳交融的时候,谢煌差点没疯了。“要死了,要死了。妈的早知道宁玉容那狗东西的话信不得,但是不知道他他妈嘴里没半点实话啊。那帮孙子,他妈怎么形容的,不是说,柳锦从前是全江湖里最好,最善良的姑娘吗。你家最善良的姑娘是他妈拿着剑往人家心口里戳要人死的吗!”谢煌肠子都要悔青了,此刻若是那些同他论柳锦当年的许青,宁玉容,颜殊之流的在他面前,他一定得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当蹴鞠踢。
谢煌还记得,杨城昏黄酒馆里,斑驳油木桌上,就着微弱烛灯,伴着十五年女儿红,那些柳锦少年的故人同他讲述年少柳锦时的神色。南华剑宗的青华剑尊,不再淡薄悲悯,怜悯着世人无悲无喜的眼眸里,装上了俗人的喜怒哀愁,变得柔软而哀伤。那位尊者沙哑的喉舌里吐出的语气,不是看破大道的通透豁达,而是羞涩腼腆和哀伤,他说:“她那时是很好的姑娘,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灼热耀眼太阳一样的,长在炽烈光明里的姑娘。普天下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放在她身上都毫不为过。她啊,除了不爱我,哪里都好。”桃谷谷主也是,提起柳锦,那副雍容和煦的圣人皮相就被撕开了一样,展露出底下属于凡人的卑劣不堪的六欲七情。那位圣人说:“阿昭,唉,苏师妹啊,那时候是江湖里所有儿郎的梦里神女。不像是那狗屁的顾宴,我啊从年少时见到苏师妹的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她,钟情于她,哪怕如今,我也依然还是很喜欢她。谁能不喜欢她呢,谁能不喜欢那株长在太阳底下,最绚眼明丽的花呢。善良而非愚蠢,明媚而非阴翳,任性而非胡为,天真而非愚妄,炽烈而非越线。”那时听他们描绘少时柳锦的谢煌有多么的为着年少的柳锦而心动,此刻谢煌就有多么的想再度溯回时空去掐死瞎几把说胡话的他们。情人眼里是出西施没错,但是你们他妈也不能把东施看成是天仙吧。他妈的,年轻的柳锦除了一如既往的长得好之外,跟你们嘴里其他的形容词有他妈半毛钱的关系吗!!
“我真是来拜师的。我听人说书说,长生宗弟子.....长生宗弟子”
苏昭饶有兴趣的问道“长生宗弟子什么?”连剑尖都往回收了一些
“长生宗弟子...管姻缘!”
“姻缘?”胡说也不能细说啊,苏昭霎时间就失去了解闷的心思,但也不妨碍她对着这个新奇的言论继续听下去“怎么个管法?”
谢煌此刻的脑子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的找着语言佐证着自己拜师言论的合理性,一面疯狂的扎着宁玉容他们一帮瞎说话的人的小人。姻缘,姻缘,天知道要怎么管姻缘。关于柳锦师门,他两辈子就记得两件事,第一件她门下不收长得丑的弟子,第二件,她家门下是修仙。但是这最后一件是他妈的属于他们这帮玄门所谓的密辛,除却内门弟子无人能知,这他妈的又不是二十年后魔族入侵那会。他要是现在说出来,他估计他不止寿终正寝有难度,甚至于好死都有难度,按柳锦的凶残,生刨了他可能性都不小。毕竟他是少数能亲眼目睹柳锦解刨了那个自称先知的魔族祭祀的,不间断的精神折磨之后,还让人囚禁了元神,剖出脑子一寸寸的查看,连元神都被一寸寸碎裂,那场面堪称毕生梦魇。
谢煌并不是很想经历那个死法,所以他只能磕磕巴巴的说“听闻长生宗弟子皆是容貌胜人之辈,且门内弟子不常与别家婚配,坊间说都是自家消耗来得多。所以,所以.....”难为谢煌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粗鄙的登徒子发言,他简直羞愧至极。谢家是世家大族里的世家大族,高门里的高门,因而家中子孙并不如其余没落二流世家一般约束不严,更别提谢煌是谢家的嫡支公子,虽然两辈子都不怎么着调,但这么登徒子的言论也是不曾说过的。谢家几代人的脸,可都被他今日丢尽了,谢煌心里不算陈恳的哀悼着,好在没哀悼几声的时候,秦止终于爬上来了。
长生宗的入山结界是好几百年前一位飞升的老祖定下的,专防习武之人或者修士,越是修为高深,武力深厚之人,想要闯山,不问而来的难度就越大。不同于两辈子都是手不能提的废物的谢煌,谢公子,谢太师。上辈子死的时候是镇远将军的秦止,这辈子是秦小将军的秦止,在武力值上不能说很行,只能说特别行,毕竟能让苏昭开口说度他入玄门的他是头一个。只可惜上辈子苏昭夸耀的武力值,在这辈子爬后山的时候,成为了秦止要命的负担,谢煌只用爬就够了,秦止不止要爬,还要打,结界幻象对人下药,虽没有雷电寒霜,但是棍棒刀剑,威压震慑,一样不落。秦止搭了半条命,才终于是爬了上来。本以为上来能稍稍休憩一会,结果没想到,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被踹到地上,被人拿剑怼着心口,性命看上去岌岌可危的谢煌。
出于大家都是同路人,以及谢煌死了会很麻烦的一系列问题的考虑。大口喘了三口气的,秦止再度提起手中的大刀就迎了上去。
“姑娘!手下留情!”
也许过大的体能消耗真的很容易让人脑子短路,苏昭瞧着提刀冲过来,准备从她剑下抢人的黑色大块头,就觉得好笑。气都没出匀,就敢提着刀过来,而且不是才在悬崖那儿吃了苦头吗。功力越高,反噬可是越重。
剑锋同刀刃相撞的一瞬,苏昭难得的感觉到了震意。流影的剑身,因为她的剑法习惯,相较于门内的轻灵,已然是厚重了,但即使这样,居然也会被那把刀,给撞得争鸣起来。真是很有意思啊,这样的力道,这样一力降十会的打法,她原以为就只有迟烈那个刀疯子会用,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让她碰着一个。这么重的内伤,不是修士,却还能流利出刀,不错,真是不错。只可惜了,结界的反噬,让他没机会在同她过招了。
苏昭有些遗憾的看着持刀踉跄退后的秦止,有些敬佩,多是遗憾道:“昭,并无伤害这位公子之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少侠功夫当真不错,只可惜了,为什么不走正门拜访,反倒要翻越后山做梁上君子呢。且还有这么一个登徒浪子的朋友,真是可惜。”
苏昭一面说着,手上暗自运功,一面就把谢煌,稳当当的扔给了秦止。见秦止费力把人往后扯之后,摆出的一副防备的样子,也没恼。反而拍了拍手,朗声笑道:“少侠,何必如此防备于我。我当真不想伤害你朋友,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更何况少侠,你们与我并无仇怨,与我宗门想来也是,既如此我杀了你们干嘛呢。这年头埋尸可是很麻烦呢。我长生宗土地不多,但没有一处是多余可以给外人做坟场的。”
秦止已然力竭,不过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苏昭面前露怯,身后的谢煌也知道,暗自使着劲,撑着秦止的身体。“撑住啊,大哥!”
苏昭看着眼前上演的情景,挑了挑眉头,继续笑道:“我瞧着,少侠该是反噬发作,内伤不轻啊。既然如此,不若先在我宗内休憩养伤。待少侠伤势大好了,也能说明擅闯我长生宗后山的缘由不是吗。我长生宗从来好客,若让昭师长知道,昭如此薄待不请自来的客人,倒是少不得要责罚训斥于我了。”
一席话落地,苏昭瞧着身后已忙不迭赶来的八师弟和一众弟子后,轻轻撇头示意交谈几声后,就继续转过身看着谢煌二人的方向,继续皮笑肉不笑的道:“还未请教过二位名讳。在下名昭,姓苏,长生宗弟子,二位喊我苏昭即可”
“苏昭姑娘,我姓谢叫谢煌,这是我朋友,姓秦,秦止。我朋友这样子姑娘你也是看见了,还请麻烦姑娘尽快。问话什么的我都可以”
谢煌看着身前侧秦止的神色,面色苍白,瞳神都有些涣散了,知道他此刻已是没有回话的力气,生命垂危的样子,因而连忙的替他介绍着名讳,争取能早点见到大夫。
“那是自然。小八,烦请快些带着两位客人去休憩吧。苏一快去请药房的穆大夫来给秦公子看诊。务必要快”
一直以来,阳了和在忙着复习的缘故,鸽了好久。之后会一周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