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快到开春了,地也该种了。
周家的日子又紧锣密鼓地忙活了起来。
最忙的当数周老三。
他一边张罗着恢复为沈家送货,一边又得去采摘野生的金丝竹荪。
还要用驴车带老村长出去买草药苗。
这几日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大清早出门夜里才能归家。
周老太实在心疼儿子,便琢磨着咋的也该让周老三好好歇上两天。
“老三啊,那草药苗买够了吗,娘看你都为这事儿忙叨好几日了。”饭桌上,周老太关心地看着周老三。
周老三大口地喝着白粥。
“放心吧娘,昨个儿都买齐了,在老村长家暖窖里放着呢,他说这些够咱们两家种的了。”
“那老村长说了啥时候种了吗。”
一提到家中的生计,周老太总是格外上心。
周老三笑着道:“咋的也得等天儿再回暖些才能种,不然苗儿都冻坏了就白买了,少说也还得十来天。”
周老太点点头,既然现在不急着种,那周老二一时半会儿也就没啥事儿做。
与其闲在家里,不如多帮帮老三。
“老二啊,明个儿这出去寻摸金丝竹荪的活儿,就交给你了,让老三在家多歇歇。”
周老二本以为还能躲个十余天的懒,正边抠牙边暗喜呢。
谁知现在周老太忽然多了吩咐,他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不乐意了。
这就闷哼着下地要回东厢房去。
“二哥。”周老三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周老太晃晃头:“别管他,老三,听娘的,你再不歇歇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周老三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觉得也成。
毕竟家中事情都得自己来办,可不能累倒下了。
“行,娘,那我今天就不去找荪了。不过我还得再去镇上一趟,昨个儿答应给赵管家送头猪了。”周老三道。
沈家的差事自然不能耽搁,于是周老太就应了下来。
让周老三送完猪就回来,这两日都不必再忙了。
周绵绵一直趴奶的怀里偷听话,溜圆的小脸儿一动不动,聚精会神。
现下一听爹可算有了空闲,这小家伙得逞了似的,在炕上乐地直打滚。
嘴上一直叽叽喳喳,直说着也要跟去镇上溜达溜达。
“这一冬天孩子们都在家趴窝,也有些日子没去镇上逛逛了。”周老三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这便兴冲冲道:“二郎三郎跟老四去山上了,那我就带着绵绵和四郎一块去镇上吧,带他俩好好逛逛!”
周绵绵听了忙蹦跶下地。
钻进小暖阁里便抓了件新做的小袄出来,跟个小大人似的,直朝身上比划。
“奶,给绵绵穿穿,绵绵要穿俊俊的!”
周老太是满心满眼地疼爱,忍不住咧嘴乐道:“好好好,给绵绵穿最俊的衣裳,不过咱绵绵啊,穿啥都俊,随你娘!”
眼下虽快入春,不过还是没啥暖和气儿。
生怕周绵绵会冷着,周老太特意找了个厚褥子铺在驴车上。
又在褥子上放了五六个汤婆子,拿小棉被捂热乎了,才舍得给周绵绵抱进去坐着。
周老三更是一样地护闺女!
光铺褥子还觉不够,周老三又怕那头猪弄脏了绵绵的小被褥,索性就给猪撵了下来。
直接就拴在驴车后面,一路牵着走。
从桃源村到杏花镇,本来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的。
只是因着这猪走走睡睡,周老三不得不下去赶了三五次才行,便愣是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
杏花镇上,已经快有了春天的朝气。
驴车穿梭在街市上,周围到处都是卖木头风车、花风筝、人偶面具等小玩具的。
两个小奶崽在家闷坏了,到了这儿是一路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绵绵,等爹办完正事儿,就给你们买好东西,别急!”周老三笑着看了看大肥猪。
寻思到时候把这卖猪钱都花了,好逗绵绵开心!
周绵绵咯咯乐着,兴奋地忍不住踢踢小短腿。
周老三这次没去沈府,而是拐了弯,去了沈家在镇上的一处酒楼。
如今朝廷虽已调粮过来,可灵州城地界的粮食荒仍然难以度过,连带着连养猪的农户都少了很多。
沈家的酒楼就快供应不上猪肉了,赵多喜这才拜托周老三送货到酒楼。
“周兄弟,你可算来了。”
到了后,只见赵多喜提着衣摆赶出来迎接。
见到周绵绵也在车上时,赵多喜眸底的笑意不自禁地加深了几分。
这便忙叫人备下几盘糕点出来,要孩子喜欢吃的那种。
周老三一手一个,给周绵绵和周四郎都抱到了酒楼里面,让赵多喜帮忙照看。
然后便赶着猪去酒楼后院了。
周绵绵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织金短袄,脚踩一双柳绿色的花罗翘头履,头戴的小银簪上镶了颗玫色琉璃珠子。
一身衬气色的装扮,显得周绵绵瞅着格外喜人。
“赵叔叔好吖~”这时,周绵绵搓了搓小手,脆生生喊了声。
赵多喜心头一软,忙蹲下来帮她搓小手:“绵绵冷了吧,快进里面,咦?一冬天不见,绵绵咋长肉肉了。”
“奶还说我长高高了呢,你看似不似。”周绵绵奶呼呼地故意垫脚。
赵多喜看了忍不住笑。
这时候,几盘点心也被端了过来。
有藕粉水晶糕、松仁奶酥、枣泥卷、花生核桃酥,每一盘都摆得满当当的,瞅着可馋人了。
周四郎馋得口水哇哇地往下咽,可还是忍住了没动手拿。
毕竟爹娘教过的,在外面可不能轻易拿人吃的。
赵多喜见这俩孩子教养竟如此不错,心下更生欢喜。
这就给他俩抱到门边的一张桌前。
“赵叔给你们把糕点放这儿,不用拘着,想吃就自己拿,这可都是给你们的。”
听了这话,周四郎才终于伸出小手,忙抓了俩大酥卷。
自己咬了一个,又不忘塞给妹妹一个。
“唔唔好吃,妹妹快吃,四哥给你拿。”
“谢谢赵叔,那绵绵和四锅就吃吃啦!”周绵绵边啃边咯咯笑道。
赵多喜咧嘴一乐。
正好这时候掌柜的有事与他商量。
琢磨着俩乖宝儿敞开肚皮得吃好久,赵多喜就先自己过去了趟。
周绵绵和周四郎吃得小嘴儿喷香,俩人都乐颠颠的,边吃边等周老三来接。
这时,酒楼外忽然走来了个变戏法的汉子。
见到周四郎坐在门边,那变戏法左右看了下,就故意朝他招了招手。
卖力地变戏法给周四郎看。
周四郎是个小孩儿,自然受不住变戏法的诱惑,这便看得入了迷了。
那变戏法的动作滑稽,手上的东西忽有忽无,技艺很高,周四郎看到后面眼睛都快看直了。
那变戏法的汉子见时机成熟。
就边走边变,引着周四郎出来寻他。
周四郎塞着点心的嘴巴都还张着,套着棉裤的短腿就忍不住朝门外走去。
看戏法去!
周绵绵怕弄脏了新袄,正小心地小口小口地咬着呢。
等她啃完了一个甜滋滋的枣泥卷,回头一看时,周四郎早就跟着变戏法的走了十几步远了。
周绵绵一看忍不住着急。
赶紧一个骨碌就爬下了椅子,哒哒哒地跟着四郎奔了出去。
“四锅,四锅,快到绵绵这儿来~”
周绵绵小步子迈得嗖嗖快,直朝前面追着。
可是周四郎完全被迷住了,愣是连妹妹的声音都没听见,只顾着跟着人家走。
那变戏法的汉子斜着眼,不停摆弄手上绝活儿,频频回头逗着周四郎。
脸上还挂着不可名状的笑。
看着周绵绵忍不住想打寒颤。
周绵绵追得小身子晃悠悠的,额前碎发都被汗给打湿了。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和四哥已经离酒楼有些远了。
“四锅,周四郎,你给绵绵站住!”周绵绵急巴巴地大喊一声。
周四郎这才被喊住了,忙要回身去应妹妹。
谁知就在这时,那变戏法的汉子忽然一个变脸,假笑变成了阴森森的狞笑。
只见他一把抓起周四郎的腰,夹在腋下,就要朝巷子里冲。
周绵绵一看急得小脸儿都红了。
“站住,不许你带走绵绵四锅!”
她小脚丫朝地上一蹬,也不顾自己的身子,一头就朝那汉子的身上扑过去。
那汉子只觉腰上一疼,不耐烦地嘶了一声。
再一低头,就见多了双小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裳。
周绵绵仰着小脸儿,葡萄般的大眼睛蒙上了层水汽。
“放开他,你这个坏银,要带我四锅去哪儿。”
这时候周四郎也知道坏事儿了,使劲儿挣扎着要挣脱开来。
“放我下来,我不看戏法了,我要跟妹妹回家。”
那拍花子的汉子见周围没人,狠给了周四郎一个巴掌。
“闭嘴小子,吵死了!”
周四郎被打得晕头转向,一下子没了力气。
“什么狗屁变戏法的,要不是为了引你们这些孩子上钩,老子才不学那费事儿的玩意,就你们这些孩子事儿多,到时候卖了不多赚几个,都对不起老子受的累。”那汉子眉眼带凶。
周绵绵一听,这才知这汉子就是个拍花子的。
顿时吓得小脸儿煞白。
软乎乎的小身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拍花子的见周四郎还要哭喊,索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死死地摁着。
“哭个屁。”
最后他看了看周绵绵,哼了声:“可惜了,年头不好丫头片子不大好卖,拐了也是白费力气,不然你这死丫头你也别想逃。”
说完,那拍花子的扛起周四郎,这就要走。
周绵绵气得小脑瓜嗡嗡的。
有绵绵在,谁也别想动四哥一下!
小绵绵自知再去拦着,也是螳臂当车罢了,那可是个大人,她又打不过。
于是小家伙转了转脑筋,忽然想起了啥。
她赶忙从灵池里找来只野鹿。
划伤了鹿腿弄了一小捧鹿血,泼在了周四郎的身上。
那拍花子的这时也觉得手上一热,余光一瞥,就见几个血点子滴在自己身上。
再一看周四郎,竟然脖子和胸前都染了血,吓得这汉子忙松了手。
给周四郎放在了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哪来的血啊。”
“哦哦又吐血啦。”周绵绵赶紧过来幽幽地道。
那汉子瞪她:“你知道是咋回事?”
“是呀,锅锅这是生病了,才吐血的,我娘说不碍事儿哒~”周绵绵胡乱编道。
“都吐血了还不碍事?你家那是亲娘吗。”汉子忍不住拧眉。
这孩子可得是健康的才能找着买主,一个吐血的拿去给谁啊。
可寻思着难得能弄来一个,他又有些不死心。
问周绵绵:“臭丫头过来,你可知是啥病。”
“叫啥,那个,那个……姥病!”周绵绵激动地跺着脚脚。
多亏了二锅锅教的这词儿,她说的虽不咋溜,但至少能勉强叫的出来。
“啥姥……等等,你说的可是痨病?你这孩子,可别胡说八道。”那汉子显然慌了。
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瞪得老大。
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周绵绵稚气的摸摸小发揪,朝周四郎的身上指了指。
“不信你自己看呀,他都吐那么多血血啦,就是姥病姥病呀~”
小奶崽稚气无辜的声音一出,那汉子想不慌都难。
“什么姥姥病,是痨病!”那汉子急得冒汗。
不过想想也是,痨病严重时就会咯血,这小子咯成这样,这也太像是痨病了。
“这病气可是会过人的,晦气晦气,可别传给我。”拍花子的汉子脸色煞白。
他终于生出了退意,忙离周四郎远远的。
周绵绵见状,赶紧小嘴叭叭。
“你咋给我锅锅放地上啊,快帮他擦擦血啊,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孩不孩子的关我啥事。”那汉子简直想哭:“难不成我长得像个傻子吗,要给个痨病鬼擦血!”
周绵绵噘噘小嘴儿哼:“你长得不傻啊,你只是长得丑而已辣。”
拍花子的汉子嘴角一歪……
这时候,周四郎还不知发生了啥,他刚要起身就看见身上的血了,顿时吓得不行。
“血……血啊,我、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娘,爹。”
那汉子一看他哭得如此声嘶力竭,脸色更是难看。
要是没啥大病,谁会哭成这样。
自己得是多倒霉拐了个病孩子啊。
那汉子气急败坏地咬咬牙,连骂了几声晦气。
就要赶紧先离开。
周绵绵眼神好使,见他腰上还别着麻绳和麻袋,怕是又要去拐别的孩子。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
故意对着周四郎的耳朵大喊。
“锅锅不哭,快快起来啊,今个儿那边来了好多锅锅姐姐,都没大人跟着,咱们还得去找他们玩儿呢!”
那汉子正骂骂咧咧,一听这话,却忍不住顿了下。
“小丫头你说啥,你还认识别的小孩子,还没大人跟的那种,是你们朋友吗?”
周绵绵咯咯笑着点点脑瓜。
“嗯嗯对呀,是绵绵的朋友呀,对了,叔叔你长得丑丑,肯定没朋友,似不似~”
那汉子脸色一僵。
随即就露出一股不死心的狞笑。
“好丫头,那你能不能带叔叔去呀,叔叔给你买糖吃,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