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回到游戏馆的时候才中午一点钟不到,下午一般是两点多才会开始营业,此时,陈栋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午休,白不凡也趴在前台的桌面上休息。
她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绵绵的椅背上,然后掏出手机给刘珍珠打了一个微信电话。
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她想了良久,还是决定给对方发条信息过去:“hello珍珠姐,今天上班还顺利吗,跟小伙伴们相处的还OK吗?有机会的话咱们约着一起喝杯咖啡吧!”
李燕燕自认为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自从学习了心理学这个专业以后,尤其是进入游戏馆上班以后,她变得比之前更加敏感,也更加有同理心了。
她总觉得刘珍珠应该不是像赵东说的那样“被坏人拐走了”,也许,她只是外出散心好让自己静一静。又或许她是看丈夫和婆婆不顺眼,故意人间蒸发一下,让家人们也明白她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心情不好。
信息发过去了好几分钟都不见对方回复,李燕燕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起身去泡菊花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白不凡醒了,他呆萌的坐着,一手撑着下巴,脸上有淡红色的压痕,睡眼惺忪。
难得看到大老板是这副懵懵的表情,李燕燕笑了笑,“白不凡,你可算是醒啦!”
“我刚刚做噩梦了”,白不凡从桌面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细汗。
李燕燕没说话,期待的目光瞅着他,
那意思就是等他继续说。
“我梦到……自己走进一幢精神病医院,草坪上的长椅里坐着两个穿病号服的人,一个说上海话,一个说贵州话,两个人明明鸡同鸭讲,却聊得不亦乐乎。比如一个人说‘今天给我打针的护士小姐姐长得真漂亮’,另一人却说‘对呀对呀,蔬菜比鸡肉好吃多了’;一人说‘等我出院了我要给我妈买辆房车,然后载她出去环游世界’,另一人却说‘太好了,晚上要下雨,小草可以愉快地长高了’……”
李燕燕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白不凡一眼,用两只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也许他们两人是在打暗语?”
白不凡摇头瘪嘴:“不可能的,我走过去和他们分别说了两句话,问门诊部往哪边走,我发现,说上海话的那个人根本听不懂贵州话,说贵州话的那个人也听不懂上海话,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方言体系。还好我两个方言都有接触过,自己会说,也听得懂别人说,不然如果只是从他俩的神态、外貌来看,还真以为他俩聊得非常投机呢!”
李燕燕也不知道这个梦境代表了什么。
白不凡继续描述他的梦境:“后来我就找到了门诊部,有个穿白大褂的短头发女医生把我领进一间四面白墙的小房间里,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红漆木桌,我和医生相对而坐。她问我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恶魔一样,又为什么屡屡想寻死。我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都是恶魔撒旦图形的刺青,胸口也有,那些刺青的样子面目狰狞。医生给我一面镜子让我照一照,我发现自己画着烟熏妆,涂了黑色口红,戴着黑色耳钉,发型也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有点像重金属摇滚乐手的风格,总之,我的脸上像个魔鬼一样。
我说自己并非寻死,只不过是想快速进入下一个阶段。生命只是庞大未知世界的其中很小一个节点,跨过生命,才能进入下一阶段。就好比地球只是银河系中的一粒尘埃,而银河系外也许还有别的星系,宇宙之外也许还有别的宇宙……
那个女医生根本不明白我在讲什么,只是一直不断的问我问题,她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住在哪里……反正全都是很蠢的问题。我和她仿佛鸡同鸭讲,就像草坪长椅上坐着的那两个互诉方言的人。只不过他们聊得很开心,很融洽,而我和医生却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医生后来实在看我不顺眼,一巴掌用力打到我头上,我竟然口吐鲜血立刻晕过去了。
李燕燕,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啊?”
李燕燕听完,走过去递给他一杯菊花茶,“梦境中的事件有时候跟你白天的所见所闻有关,梦是个十分玄学的东西,这种事情真不好说。不过,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啦, 要乐观一点。你看我,每天也做各种各样奇葩的梦,但我一般醒了以后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白不凡嘴角微微上扬,又揉了揉太阳穴:“大概真的是最近压力大,想太多了吧!”
李燕燕不明白他能有什么压力,现在游戏馆生意还不错,他应该开心才对。难道是双重人格对他造成了某些困扰吗?
她若有所思的走回到休息区,继续喝她的菊花茶。
现在她还不知道白不凡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对自己双重人格的症状是否了解。
刚才那种怪梦,他应该不是第一次梦到吧。
从他既忐忑又习以为常的神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一定被这样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折磨了有很长一段时日了。
李燕燕觉得,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带白不凡去医院做一下心理咨询。好歹也可以让专业的心理师开导他一下。
一杯菊花茶饮尽,下午的顾客就走了进来,竟然比预约时间要早了一个小时。
仔细打量那些顾客,是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全都打扮的很时尚。
为首的那人说,他们在附近吃饭逛街,本来预约的两点多钟过来打本,但是外面太热,懒得逛了,就先进来坐坐。
李燕燕看着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不如提早营业,
于是就笑盈盈的将客人们带到休息区,开始大大方方介绍起游戏规则。
在前台坐着的白不凡面带微笑,已将方才的烦恼抛之脑后。
李燕燕按照往常那样,客客气气声情并茂充满激情地向顾客们讲述全息游戏的玩法,期间,她发觉到有几个顾客比较特殊,其中一个烫着锡纸卷的黄发男生对她似乎不太友好,特别喜欢抬杠。
比如李燕燕自夸自家游戏设备高端,全息模式下真实感强,那个男生就会说,“太逼真的游戏场景限制了玩家的想象力,反而让玩家没办法获得最极致的体验,不如外面那些桌游馆对照着文本看剧情,让玩家结合道具自由发挥,自由想象。”
再比如,李燕燕讲述游戏规则,说,“玩家在过剧情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系统提示,会看见屏幕上发布任务”等等。
那个黄头发男生就会唏嘘着说,“现在的人类都被没有感情的AI机器人给控制了,真不知道是人玩游戏,还是游戏玩人。”
他觉得就应该大力推行桌游,让真人扮演NPC,这样NPC跟玩家互动才能真情实露。
李燕燕心里觉得挺好笑的,白不凡之前就和她讲过了,桌游和全息游戏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体验,这么类比,没有任何意义。
当时她其实很想喷黄毛男两句的。
但出于素质和礼貌,她忍住了。
“我们全息游戏中也有真人扮演的NPC角色,这种剧本一般都是追凶难度较高,三星以上的剧本,所以不推荐给新手玩家体验。”
马上又有一个穿格纹针织衫的高个子男生气呼呼站了起来,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咬住“新手玩家”四个字不放,“你这个员工太没眼力见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们都是新手了?告诉你,我们以前经常打剧本杀游戏,要不是因为看到网上宣传的你们家有趣,我们才不会专程过来体验。现在看来,你们这儿可真不怎么样!”
李燕燕没想到这顾客的脾气还挺大。
一开始她介绍的时候其实都问过大家了,七个人当中有五个人都说是第一次玩。
怎么顾客现在反倒埋怨起她来了?
这时候,坐在前台的白不凡也看出了气氛有些微妙,就赶紧走过来打圆场:“各位,要不要先去体验一把,玩完了出来再好好交流?”
李燕燕找到台阶就要下,笑眯眯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七个顾客不好再说什么,就跟着她往娱乐室的方向走去。
李燕燕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格纹针织衫的男生是七个人当中个子最高的,脸上也长得白白净净,她总觉得这男生特别眼熟,不知是在哪见过。也许是某个网红主播?
大厅里的白不凡看着七位顾客们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什么样的顾客都有,我得长个心眼,不能让有心人砸我的场子。”
他已经认出来,格纹针织衫男生是一位网红探店男主播,最近在抖音上特别火,他刷到过好几次,那个人发的每条视频都有至少五六十万的点赞量。
同行相轻,这个道理在哪都存在。
白不凡拿出手机,翻出之前自己的点赞记录,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男主播。
他的网名叫“爱探店的大魔头”,发布的视频中大部分是旅游景点和餐厅,也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路边小吃,像这种游戏馆探店打卡的视频特别少。
白不凡点赞的那条视频,就是这个大魔头去体验一楼新开的那家“荒岛生存馆”的视频记录。
由于玩游戏过程中一般老板是不允许顾客录像的,所以这个视频的前半段是大魔头站在入口处的各种搞怪表情加搞笑吐槽,中半段是荒岛场景的照片剪辑拼接的十几秒钟的游玩过程,后半段是大魔头走出出口之后的一段反向推荐。
这样的风格的确很博人眼球,开场一句“千万不要来这家荒岛生存馆!谁来谁后悔!”把观众的兴趣都提上来,
然后一段搞笑的吐槽让观众挪不开视线,十几张真实的极具恐怖氛围的阴间滤镜照片则吊足了观众胃口,
最后再来一拨推荐词“我的妈呀,从没玩过这么好玩的逃生游戏,家人们,赶紧点击下方链接抢票预约吧!”
这个男主播应该是和那家游戏馆谈了合作,每从视频中卖掉一张票,他就能提成一笔佣金。他的粉丝那么多,带货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游戏馆每一单都少赚一笔,也能获得不少客流量,主播跟老板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白不凡会点赞这条视频,一来是觉得这个主播的视频剪的很有看头,二来是觉得这种反向营销模式值得自己学习。
下次他也要拉着李燕燕和陈栋一起琢磨一下,怎么给自己的剧本杀馆做这种营销视频。
他又重新把“爱探店的大魔头”其他几十条视频都翻出来看了看,一边研究套路,一边想着,如果这个主播体验玩剧本杀感觉很棒的话,他一定得想办法和男主播也合作一下。
毕竟人家有上百万的粉丝,流量不容小觑。
正看的起劲,突然,游戏馆门口走进来五个穿黑西服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的。
白不凡猛地一抬头:“你们好!欢迎光临!”
心里觉得这些人应该不是来玩剧本杀的。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他面前,笑了笑,络腮胡子下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少爷,该跟我们回去了。”
语气深沉强硬,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白不凡用力拧眉:“我想你们认错人了,我跟白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们走吧。”
那人一听,急了,两只肉乎乎的手拍在前台的台面上,发出“啪”一声响:“少爷,您怎么能这么自私?您知道吗,老爷身子每况愈下,现在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了,我们这次是专程来接您回去的。”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的!那里不是我的家!”白不凡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冷笑道,“哼!人快不行了才想到我,真有意思。”
络腮胡子五官挤在一起,下一秒,他“咚”的一声双膝就跪在了地上。
后面四个大汉见状,也齐刷刷跟着往地上跪作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