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旧朝还是现在,师爷都不属于官家职业,通常是私聘来帮忙的能人异士。
他们不仅帮忙处理各种大小事务,还是智囊般的存在,论实权,一点都不比父母官少。
如果斜阳县真的有位王家送来的师爷,别说是新县令,就算安水郡守来了,都未必能护住几个孩子。
这师爷,不能要。
可拒绝得有个理由,太明显总能让人瞧出端倪,万一被人察觉到新县令是有心保护方恒的,又要多生事端。
新县令有个不好的习惯,一发愁就会薅头发,还喜欢便衣出去瞎溜达。
他穿过县衙,抵达悠然居,看到郑如谦正在卸货腊肉。
再往前走,看见许默抱着文房四宝朝城西学堂走去,后头缀着方恒,两兄弟似乎在商量什么。
“有了!”新县令一拍大腿。
许默正好也转身,看向三弟,“怎么了?”
“大哥,我……我……”方恒有些踌躇,“这次在府城遇险,你可有什么想法?”
许默一静。
能有什么想法?
只能是危机感了,哪怕自己取得秀才,哪怕家里逐渐吃得饱饭,但生活依旧艰难,处处危机四伏,甚至威胁生命。
“我想,我应该准备举人试了。”许默轻声叹息,“虽然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但做了举人,才能有机会做官。”
也只有做了官,才能彻彻底底地将弟妹庇佑在身后。
才能抗衡方家,将朱志斩首于铡刀之下。
说起来,阴差阳错,兄弟俩竟然有了共同的仇敌。
许默微微一笑,看向方恒,“三弟可是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有只管去做。”
方恒长吐一口气。
他的确是有想法。
这次在府城遇到的亡命之徒,假如只有一两个,他自己是完全可以抗衡的,之所以受伤,乃是因为独木难支。
若是能有两个帮手,或者更多,遇到亡命之徒就算打不过,总也有逃跑的机会,好过站着当靶子。
从前在方家,方恒也是有贴身侍卫的,还有各种暗卫。
可随着方家权利的移交,这些保护消失无踪影。
“我想……招些家仆。”方恒轻声道,“教他们武艺,训练他们反应,以保护你们。”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虽然保护意识来的有些晚,但好在不算太迟。
许默没有意见,“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方恒热泪盈眶。
他握紧拳头,铿锵道,“大哥放心,这钱我必不会白花。”
许默低头一笑。
他当然知道,这钱不会白花,但他也知道,家里还有两个财迷。
他更知道,招家仆,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果不其然。
晚上吃饭时,方恒刚提出这个意见,姜笙和郑如谦的眼睛就瞪大了。
方恒也不好意思,羞赧道,“若是太贵了,我也可以先开个武馆挣钱,再从中慢慢挑选一些愿意跟我签死契的人。”
只是速度会更慢罢了。
许默抿抿嘴,正要替方恒说两句好话。
姜笙忽然点点头,“行,多少钱?”
全家都侧目了。
郑如谦更是嘴巴都合不拢,惊讶道,“小姜笙,你头一次这么大方?我让你买辆马车你都不舍得。”
姜笙异常平静地掏出所有钱财,摊放在桌子上。
“大哥和二哥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都在为这个家努力,三哥也想努力保护家里人,是没有错的。”
“姜笙不是大方,姜笙只是不想再看见三哥躺在床上醒不过来……不想家里再有人受伤。”
她说着,声音突然微弱下去。
方恒眼神最好,透过闪烁的油灯,看见妹妹眼底的泪花,他忍不住心底一痛。
这些风雨啊,都是自己带来的……
方恒不是软弱之人,相反他心志坚定,否则也无法熬过半年小黑屋,更没办法制造事端从王家捡回一条性命。
他愈心痛,就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愈发知道自己不能对不起家里人的支持。
“给我百两银足矣。”方恒闭了闭眼,“百两银,我亲自打造出一只铁血护卫队。”
在奴仆市场上,一个普通成人要十到二十两银。
若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更是能卖到三四十两,还经常买不到。
一百两,最多也就挑三个人。
好在方恒聪颖,剑走偏锋,专买七八岁至十岁的小孩子,他们通常被父母卖来换钱,又或者是吃不起饭的乞儿,只能自卖自身,在牙婆那也就七八两银子一个。
百两银,他挑了八个孩子,其中七个男孩,一个女孩。
全都签了死契。
也只能是死契,才能防止他们将来生异心。
郑如谦在小院隔壁租了个院子,姜笙买来被褥和锅碗瓢盆,以提供他们吃住。
临开训的第一天。
方恒站在八个孩子跟前,严肃冷酷道,“你们是我买下的人,我会提供你们吃穿,发给你们例银,但你们要好好练武,将来保护我的家人。”
“从今天开始,你们没有过去,忘记从前的名字,只要记住现在的代号,一至八号。”
“而你们,姓姜。”
姜笙的姜。
打那天开始,隔壁小院里就经常传来各种练武的声响,墩马扎,绑沙袋,练拳练剑,顶水缸,找平衡。
起初姜笙还有些难受,总觉得那些孩子跟自己差不多大,怎么就要吃那么多苦。
直到长宴幽幽地说了句,“三哥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当时的他更小。”
姜笙就不说话了。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但有的醉生梦死,赏金抛银,有的穷困潦倒,吃不饱饭。
姜笙是运气好遇到了张姑姑,遇到了哥哥们。
更多和她一样的流浪儿,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还有的无故被人打死。
如此相比较,练武虽然苦了些,但至少有吃有喝,三哥还专门雇了个姨姨给他们做饭,连姜笙兄妹都跟着蹭吃。
日子一天天过。
方恒这边训练家仆,新县令那边也没闲着,命人在县衙好好布置了一番,美名其曰欢迎新师爷。
等到王家来人的那天,他又是放鞭炮,又是吹喇叭,将来人好一番恭维。
就在来人喜笑颜开,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尊荣时。
新县令展开信封,笑眯眯道,“非常欢迎这位公子,但是不太巧,本官刚刚雇好师爷,您啊,来晚了一步。”
来人一愣,接过聘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
许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