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屋内,四人赶紧将几把七力长弓,挨个张十二分满弦试了试。这栎木材质果真极佳,拉力确实有富余,若是再缠上铁丝,满弦条件下,是有接近百斤的拉力。
“来人——”
“薛旗副。”
“老韩和马有铁率领的队伍,清缴的甲胄送来没有?”
“回薛旗副,两队正在收缴两个分矿区的物资,估摸着寅时四刻,胡伍长应该派‘赶马’送来了。”
『赶马:大型驿站里,脚程极快的人力邮差。一匹快马价值百两,服役八至十二年,年耗四十石粮食,除了紧急公文,一般的通信,还是得腿着。』
“令其拨出部分人马,大部队昼夜不歇。给两支部队传令,若是八力弓不好寻,七力长弓一把不要落,时限明天酉时,要求是一百把七力以上长弓。”
“是!”
四人轻轻放下长弓,抬眼间,笑意登时浮上了眉梢。
就算每张弓只能射出三次,已是东宁一战以寡击众的决胜杀器!
“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攻坚战,非厄们所长。可牛皮已经吹了出去,事已至此,除了一鼓作气势如虎,厄们已没了半点退缩的可能。
赵二哥、擒虎,咱三个筹算得差不多了,赶紧确定一下人员编组?”
形势紧迫,薛岳向来是直朴待人,这会也不打弯弯绕绕,说完,他朝赵和章躬身抱拳,以示敬意。
赵和章性情类兄,摆摆手,笑了笑:“没事,你是于指挥使看重的俊才,若论排兵布阵,我还当不得你,都听你安排。”
薛岳颌首,再次抱了一礼。
“有了赵二哥手下,咱老左屯卫的人作掩护,下半夜,大孤堡和铁西堡两个小矿区还能送来几套武官甲胄。这样的话,十二位弟兄都有了合身的甲胄,厄们这五十号人的战力,才能全部发挥出来。
韩荣、马有铁、满江、郝庆留作大部队后,还剩八人。喜春资历老,这次行动,除了姜澜和擒虎,就属小川和他的权限是最高的。”
移过烛台,将那叠人员编组名录抽出,薛岳敛起眸子,指间游落其上,“骡马棚内,原本计划是堡内子弟加部分起义义勇,组成的百人队潜入东宁,完成‘夺门劫囚’。
说白了,不过是小股破袭战,袭占一处城门,潜入卫衙,劫了人就跑。
如今是要打夺城战。期以猛龙过江之势,强袭东宁,歼灭留守之敌,为“三万征辽大军”之旗号打出强力一击,以震慑辽阳之敌,为后续脱逃争取时间。
如此一来,难度大了十倍不止。
好在,厄们有了矿工的助力,有了先锋营的招牌,人手充沛,民心可用。
敌方主力出了巢,咱有先手之机,若是以八千民众的动员力量,发动“夺城之战”,也不是一丝胜利的把握都没有。
入于伯伯帐下见习兵事时,澜就是耐不住性子的那一个,向来不喜细致活。堡主远远一个响哨,他便奔出上马,一夜三百里,回来都半月了。
这张图,潦草是潦草了点,一眼还是能看懂。
他的意思,是以小规模破袭战,掠敌之必救,诱敌主力入阵,完成聚歼。
这是以“城内伏击战”代替“攻坚战”,避短杨长,发挥我方先手之机的优势。这点与厄不谋而合,他聪明就聪明在这!
可东宁城不比鞍山矿场,刘天佐的名号,辽西那边都有耳闻。他手底下的人马,多是经历过辽阳一战的精锐,一点不比鞑子的主力部队差。”
赵合意不住地点头:“是啊,东宁城是个卫城,厄们这点人,无论投进去多少,都无法完成战场分割。
再小的战斗,无论是破袭还是斩首,最后还是要靠坚实的队列完成主力歼灭任务。”
“是以,厄的意思,以三十名堡内子弟为阵心,以两队担任刀斧手的力士为侧翼。义勇就不必入城了,配合赵二哥,把外围敌军拖住就行。
“行。那我就在外围,为小澜他们争取时间!”
四人最后敲定好了人员编组,赵和章和李喜春留在书房,整理零散的物资统计,薛岳抄起一摞笺纸,与裴擒虎大步流星,往正房大堂赶去。
〝淅﹍!!〞
〝叮叮叮﹍!〞
暴雨仍旧下着,书房位于正房西北角,刚出门,来到正房“凹”字形的敞口天井,东南过堂门那,一名堡内子弟急匆匆地快步跑来。
“回薛旗副,少堡主一刻钟前刚醒,这会不知道去哪了,也没弟兄看见。”
两人刹住步子,薛岳左右望了一眼,心急火燎的神色蓦地一滞,忽儿他指着远处看不见的山,问道:“他醒来后,有没有问身边的那两个弟兄什么话?”
“问了好一些,都是零碎的。问完后,令弟兄们去忙,后面就不见了。我刚在两个厢房都找了,前院也找了都没——”
〝铛﹋〞
裴擒虎向前迈出一脚,跃出身形,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头盔,骂咧道:“傻子,薛大哥意思,俺大哥是不是问永财埋哪了。玛德,光知道练肌肉,脑子都懒得动一下。”
“哦呵呵~这个﹍”那人隔着头盔挠了挠,想了两息,忽地一个蹬足,说道:“问了问了!咱这一趟不是还要撤的嘛,永财的尸身埋在了后山,没留坟包,也没留碑,只摆了石头墩子,怕回头鞑子来掘。
他的衣服都留了下来,回去给他挖个衣冠(冢)……”
〝汀汀﹍!〞
那人话未说完,抬眼的功夫,薛岳两人的身形冒着倾盆暴雨,就已径直穿过了天井。
寅时二刻,马蹄岭,后山。
〝轰隆隆~〢▎〞
〝淅~~~!!〞
四下暴雨如注,脚下泥石滚流。
十步见方的山顶斜坎内,姜澜身披雨蓬,手执油布灯笼,腋下夹着一罐启封的陈年老酒,正伫立其中。腰间的巡夜灯只能照亮脚下六尺方圆,四周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来时的脚印早已被暴雨冲刷干净,雾黄的灯光下,四周再无其他脚踩的深坑,少年,显然伫立许久。
“八千民众”、“三万大军”,“东宁之战”、“兄长骸首”、“大凌真相”……
一蓬白雾,映着雾黄的灯光,长长吐出,姜澜重重叹了口气,要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太多了。
比如此刻,姜澜的眼前就有一道难题横亘心间,已有半刻钟。
永财,你的坟,他们到底给你埋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