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虽有话赶话赶到这里,临时起意而为之的意思,但此前其实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毕竟他此时面对的都是自己人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把自己的志向说出来,手下人跟着你干,才会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而如傅燮这样的人,若是注定不能志同道合,那其实还是趁早分道扬镳的更好。
至于这样的话传出去,传到朝廷去会不会引来朝廷猜忌,呵呵,只要他不公开的做什么僭越的举动,他还真不信朝廷能拿他怎么样,正如他对傅燮说的,哪还有朝廷了呢?
当然,黄巾虽然彻底动摇了大汉的根基,但也正如这傅燮所说,一群蚁贼而已,闹得再大,也注定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至少张角的这一支黄巾必须得剿灭,而剿灭黄巾的这个过程,自然也就是支持培养、壮大自身根基的一个过程了,秦宜禄又怎么能错过呢?
不理会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傅燮是如何的失魂落魄,一旁服侍的张辽斟酌了一下出声建言道:“君侯,听说这黄巾的势头很猛,兵锋已经逼近洛阳,咱们关西没有黄巾生祸,又从来兵马强壮,君侯您又是天下名将,料来断然没有置身事外之理,甚至是极有可能被拜为将军,率领一路兵马去平乱的,是否要带兵进京平叛,争取统兵之权呢?旁的郡县都在忙着春耕,但咱们朔方不同,却是在等着春收,这庄稼咱们……还收么?”
虽是开春时节,其他的,以水稻和黍米为主要农作物为主的地方都还是春耕时节最忙碌的时候,但秦宜禄独创的夏种之法,这春季里的二月时节,却反而是离着秋收都不远了。
冬小麦么,汉朝的北方气温和降水比后世还要强上许多,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又有几个不会种地的,秦宜禄就让他们将小麦从春种改成了夏种,冬收,收了小麦之后还能再种一茬豆类,豆类的成长周期不到三个月,豆收之后再种一轮麦子刚刚好。
而且豆类农作物能够通过光合作用自己产生氮肥,非但不伤地,反而还养地。
通过这小麦的丰收,朔方郡沿河四县现在愈发的稳固和繁华了,每个月每个城都要赶两次大集,无数的胡人赶着羊群和马群来此地交换生活生产资料,整体的统治也是越来越稳固。
而且如此所为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跟其他郡县的生产节气完全错开,而错开生产节气,在这个很少有职业士兵的时代说白了就是把战争节奏给错了开来。
就比如现在,黄巾之乱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赶上春耕的时候爆发,这时节一耽误,整个大汉一整年的收成都要大受影响,而秦宜禄提前差开节时,这战争对朔方郡的影响就已经非常有限了,开拔之前把粮食收了也就是了。
“收,该收就收,天大地大也没有吃饭的事大,让百姓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被围的是洛阳,咱着什么急呢?而且你尽管放心便是,洛阳那边的消息,不会那么快的,这件事,且还得斗上一斗呢。”
“斗?”
张辽不明所以。
什么斗一下,谁跟谁斗一下,不应该去跟黄巾斗一下么?
要不怎么说张辽还是太年轻了呢,根本就看不懂这天下真正的主要矛盾。
这天下的主要矛盾真的是那些黔首贫民所组成的黄巾军与东汉朝廷统治者的矛盾么?那肯定不是啊!这天下的主要矛盾,永永远远,是士大夫们与宦官的矛盾才对啊!
这时候真要是表现得太过积极,甚至是主动带兵进京勤王,那才是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呢。
事实上,东汉朝廷在前期,应对黄巾起义的效率,低得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写在史书上甚至给人一种所有人都集体失了智的感觉。
然而能在一个国家做到最高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是蠢蛋,那就只能是坏了。
事实上张角能活到现在,活到起义,这本身就有够离谱的了,毕竟是在纸张并不普及,民众都不识字的东汉在搞起义啊,所谓的密谋造反根本不存在的,八个州的黄巾,三十六个大方小方之间,联络的方式居然是歌谣,你敢信?
也就是将造反的口号,乃至于信息,通过类似于二人转的方式去走街串巷的宣传,宣传标语中除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一条脍炙人口的句子之外,甚至还有‘三月初五,太平将至’这种,准确到具体时间的起义日期!
更有甚者,如青州、兖州、冀州等黄巾猖獗之地,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早已在去年的时候就写下了‘甲子’二字,有些地方甚至还将这两个字堂而皇之的写到了各地县衙官寺的大门上!
这特么也叫密谋?
至于说什么张角是什么阴谋家、什么传销高手,组织高手之类的,呸啊!阴在何处了啊?全国的百姓都知道黄巾将会在三月初五这一天造反了啊!
而要说就连全国的升斗小民都已经知道了黄巾要反,却唯独朝廷上的大人物们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不是也太魔幻了一点?满朝诸公脑子里装得都是大粪?
好像真的是一直到了二月初,济南人唐周自首,‘告太平道张角谋逆,中常侍封谞、徐奉与之相约为内应,公约三月初五攻打洛阳,贼军已匿于河内’,之后,朝廷才知道黄巾的消息一样。
然后,朝廷才终于慢慢悠悠地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之后大家讨论的还真不是如何平叛,反而是所谓的刑名事!
有人要谋反了,这算什么大事,近十年来天底下哪一年太平过,但是这些反贼居然敢勾结宫里的中常侍,哎呀呀,你看,这些宦官们果然是太坏了!
然后这满朝的文武群臣自然是群情激奋,非逼着皇帝杀宦官不可了。
就好像他们都是才知道有人要攻打洛阳,才知道贼势猖獗,就好像他们没听过那首歌谣:“虎贲东墙藏黄人,形容须眉如天神”一样。
明明这是连洛阳普通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却不知道,那些黄巾反贼在大街上大声地用唱歌的方式密谋造反,这些大人物们都听不见,一个个的都聋了似的。
至于说,经审问得知的什么贼首马元义居然已经领了十万荆州扬州而来的流民青壮度过了黄河,然后在邺城转向河内,又准备占领孟津,以这种方式绕过了洛阳东边的汜水关、玄门关等关卡,已经近在咫尺,随时可能颠覆洛阳这种事。
不重要啊!
他们勾结了中常侍,这才是天大的罪责啊,中常侍居然跟反贼勾结在一起了!
“天下动荡,都是宦官的错!陛下若是想肃清寰宇,让天下重归太平,就请先诛杀了宦官!”
这几乎成为了东汉朝廷诸公的集体诉求。
当然,宦官们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也有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省中的宦官是真有勾结黄巾之人,省中的虎贲军之中是真的有太平道的内应!
很正常,因为汉朝的太监群体真的有好多都是道教的信徒,汉朝信玄的皇帝太多了,尤其是先帝,太监们自然要投其所好的跟着学一学,凡是先帝朝留下来的老宦官,不信道的真的很少,连曹操的爷爷曹腾都不例外,而宗教这东西么,虽然绝大多数宦官学这东西就是图个投其所好,拍皇上的马屁,但难保会有几个学得上头了真把自己给学迷糊的。
在诛宦的这般真正的大事面前,平贼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么?
朝廷,或者说刘宏,面对这十万反贼兵临洛阳城下,眼瞅着就要度过黄河的大危机之下,所做的,仅仅只是派出了所谓的精锐干吏,去将匪首马元义捉拿归案而已。
其次,则是急速给冀州官吏,让他们采取同样的手段派干吏去抓捕张角。
冀州的官员接到诏书的时候人都傻了:让我们派干吏,去捉拿拥兵数十万的大贤良师张角?这干吏是不是得开高达啊!
再之后,事态的发展就朝着张辽等人完全看不懂的方向上去发展了。
朝廷这时候就是再如何蠢,也应该知道这太平道要发的消息了,三十六方反贼的情报应该已经是清楚了才对啊?
然而接下来朝中却是反而争论不休了起来,而争论的主题,却是到底要不要赦免太平道。
没听错,就是赦免。
因为事涉两个中常侍,而确实是已经有太多太多的证据可以表明,整个省中,也就是宦官群体和羽林、虎贲两个禁卫群体,都跟这太平道有着不小的牵扯。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一部分人认为这事儿不能真的深究,否则真查出点什么事儿来,可要如何是好呢?
还是到此为止,打住吧,只要抓住了匪首张角,到了渠帅这一层,就可以公然赦免了么。
汉室威德在此,圣天子圣明如故,都是汉室的子民么,受到了匪首的蛊惑而已,一封诏书下去,自然也就都会迷途知反了。
说白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大臣们想的是如何能借此机会诛杀宦官,而天子想的是如何尽力的保住这些宦官。
面对这声势浩大的太平起义,朝廷却是根本就没往军事行动的方向去想!想的仅仅只是如何把张角给抓过来,就好像他们真的能抓住那张角,而张角一死这太平道就一定会烟消云散一样。
宝贵的战机,就在这样毫无意义的诛宦和保宦之间的反复拉扯之中彻底丧失。
说真的,就东汉末年这政府的办事效率,如此天大的机会给了张角,那张角最后居然都没能成事,简直都给农民起义丢人。
但总之,让刘宏去杀宦官,他是万万不肯的,毕竟,就算是个别宦官有问题,又哪有杀光宦官的道理?
把宦官都杀光,谁来服侍省中?没有了太监,难道要把省中也换成士大夫么?那刘宏这个皇帝怕是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吧?
朝中的大臣,尤其是关东的大臣们则也是铁了心,皇帝你若是坚持不肯杀宦官,那咱就这么耗着便是,反正你能调动得了这天下的一兵一卒算我们输。
政令这个东西,下了之后毕竟是要人执行的,您看看,整个关东天下,全是我们的人,我们想诛杀宦官,你居然还推三阻四?
诛宦,乃是大义!
相比之下,区区黄巾之乱,算得了什么?耽误了也就耽误了,苦一苦百姓,骂名皇帝担。
一来二去,这事情,就僵持在这了。
这么一僵持,就僵持到了二月十五,黄巾军中最受重视,被委以重任的最大的渠帅,张角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负责攻打洛阳的马元义被抓捕归案。
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此核心的大人物被捕,他得知道多少情报啊,若是能严刑拷打,让她透露出一些有价值的机密,亦或者是能够将其策反,这无论如何也能给这尚未起义的黄巾以当头痛击的。
结果,如此大的一个匪首,二月十五被抓,二月十六押解进京,然后连夜审问定下了罪责,二月十七,就将其车裂而死。
所谓的情报,那自然是一条都没问出来,甚至杀得如此着急,就好像是生怕他说出点什么情报,再牵连几位宫中的常侍,被党人抓住更多诛宦的把柄一样。
说真的,张角这个人的政治水平是真不行,你说你造反,喊什么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啊,你要是喊进京诛宦之类的,说不定你就成功了啊。
历史上四年后的中平羌乱,羌人匪首北宫伯玉所喊的口号就是诛宦,那真是,比黄巾可顺利多了呢。
草根到底是草根,如此机会,张角也抓不住,当然,朝廷想抓住张角,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二月十八,冀州刺史部顶不住朝廷使者的催促施压,终于下令抓捕张角。
然后,冀州刺史部就没了。
心知已经暴露的张角不再犹豫,终于号令各地大方小方一起起兵,旬日间,大汉的十三州中便有八个都闹了兵灾,处处烽烟。
张角本人自称天公将军,次弟张宝称地宫将军、幼弟张梁称人公将军,各自按照之前计划联络调度,攻打官府,杀官祭天。
到此,这事情总算是彻彻底底的大条了吧?按说这朝廷怎么也该出兵剿匪了吧?
偏不!
因为刘宏还是不肯诛宦,所以群臣还是不肯配合,所以朝廷所能够下达的命令,就只有传讯天下,让各地的郡守、刺史、都尉、校尉调度兵马,就地剿灭黄巾贼而已。
这特么的还用你下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莫说刘宏措手不及,恐怕那些嚷嚷着诛宦的大臣们也是没有想到,甚至很可能张角本人,也都是懵逼的……那就是这各地州府啊,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
所谓的诏令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传遍天下呢,幽、冀、兖、豫、青、徐、荆七州二十八郡居然同时之间全面告急!
至于唯一一个闹了黄巾,但并未告急的扬州,之所以没告急,好像则只是单纯的因为地理位置过于偏远,告急的消息来不及传递,或者……知道朝廷不可能还有余力救援扬州,索性懒得传递了而已。
尤其是在冀州、兖州、豫州这几处地方,黄巾简直是势如破竹,各地长吏纷纷弃官而逃,官寺之内空无一人,在清河和安平,两国封王居然都被活捉!
所谓天下震动,莫过如此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是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朝廷如果再墨迹,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这天下就可以换一个主人了。
却是也由不得刘宏不急了。
再然后关东的党人集团们自然也跟着有点急了,毕竟,大家都是搞儒学的,真要让这些蚁贼得了天下,好像也不太好,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如此诛宦的大好时机,若是就此放弃,乖乖地配合皇上出兵,又总觉得不甘心。
最终的最终,却反而是跟此事关系最浅的关西人先受不了了。
嘛呢啊!
有叛乱平叛不就得了,至于这宦官是保是杀就不能等打完了仗再说么?
还是作为北地太守,听说了京城有危,火急火燎地带着亲兵赶回朝廷想要表一表忠心的皇甫嵩,最先顶不住了,上书了一片请开党禁奏表,算是给了双方一个都能接受得了的台阶。
刘宏在面对这足以颠覆天下的大乱之时,这才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大义,幡然醒悟,将党禁给解了开来。
也就是说,以后朝廷不会再以党人之名罪人,以前被定性为党人的那些人也全都得到了平反。
当然,仅仅只是如此的话刘宏也知道这是无法填满党人的胃口的,索性再退一步,拜了何进为大将军!
尽管这个任命在许多纯粹的武人看来一丁点必要都没有。
因为何进这个大将军是不上战场的,至于在大后方指挥,那就更扯犊子了,哪个沙场宿将会听他一个杀猪的在千里之外搞所谓的细节微操?他一个杀猪的又真的敢去指挥那些久经沙场的宿将指导他们如何打仗么?指挥个姥姥
而既然用不着他这个大将军指挥,那设立这个大将军,功能上自然也就是纯粹的多余了。
一共才几路大军啊,如果是汇报工作的话,直接汇报给尚书台不就得了?皇帝就不懂军事了么?皇帝在军事谋略上还不如一个杀猪的么?
要知道,自东汉章帝以后,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大将军这个职位手中的权力可都是比天子大得多的。
大将军,天然就是各地门阀世家的代表,各地太守也早就有听令于大将军而不听令于尚书台的政治潜规则。
事实上所谓的党人原本一直都是一个很松散的圈子,所以才不得不以大将军为核心,如果刘宏不是太过暴烈,动辄杀戮,弄死了许多的党人让党人人人自危,他们也未必就能如此的抱团,紧紧地围绕在汝南袁氏的左右。
大将军才应该是天下士人之首。
刘宏为了让天下不再有人能当大将军,付出了多少努力?他老婆宋氏都被他杀全家了。
而眼下,为了安抚那些党人,刘宏也只好让天下再出一个大将军了。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何进好歹也是外戚,是自己大舅子,而且这个大将军也是历代以来唯一一个一直与宦官关系极近的。
至少此时的刘宏确实是有点想不到,这个被宦官一手扶持起来的所谓大将军,和袁隗这样的一个党人领袖,齐心协力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总不可能真像当年的陈藩窦武一样亲密无间吧?
但这,也真的是刘宏的底线了。
至此,关东世族们也知道闹得差不多了,再闹,搞不好真的就鱼死网破了。
再加上因为大家墨迹了这么长时间,黄巾军已经把挨着洛阳的颍川、南阳等郡全都给占据了,大家也确实是有点耽误不起了。
这才忠诚地原谅了皇帝过往种种的荒唐行为,开始正式地商谈其此次的平乱之策,以及领兵之选。
而这个时候,秦宜禄已经将朔方郡的麦子都收完了,甚至有些勤快的人家都已经开始种植新一茬的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