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外面的雨声在她打开窗户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吹进来几丝细细的雨丝。
苏轻戈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然后眯了眯眼睛。
护工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苏轻戈取了一件薄外套，给护工阿姨披在身上，就拉开门走出了病房。
去育婴室的路弯弯曲曲的，苏轻戈一点都不熟悉，但是她问过护士之后，便花了点时间找到了。
她睡了三天，终于醒了过来。
如同叶琛所说的一样，她的确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但是这一趟对她来说，让她看清楚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想要看看在自己的肚子里面待了九个多月的那个小生命。
她如果自己不过来看，不会有亲人跟家属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她一路走到育婴室所在的那层楼。
在看见育婴室深夜里还站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微微怔了一下。
护士走过去，带着他进了育婴室。
苏轻戈走过去，透过玻璃墙，就看见殷墨书小心翼翼的将那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抱起来，然后看了一会儿，跟护士说了几句话，便又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了婴儿床里面。
周围还有几个孩子。
殷墨书一抬眼，就看见在玻璃墙的外面，苏轻戈正在望着她。
他也一愣，但是很快就从她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然后去跟着护士看更里面的保温箱中的孩子。
苏轻戈等在育婴室的门口，好一会儿，殷墨书跟护士才一边说，一边走了出来。
护士微笑着道：“九个多月的那个孩子已经很正常了，就是保温箱里面的孩子需要继续观察。”
“麻烦你帮我多照看一些，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其实，那个孩子的母亲……”
“孩子没有母亲。”
“啊，我是说九个多月的那个……”小护士有些犹豫的开口。
殷墨书正好走出门，看见苏轻戈
，只是扫了一眼，便道：“也没有母亲。”
苏轻戈扶着墙，脸色变得白了一层。
小护士隐约知道些什么，看了一眼殷墨书，又看了一眼苏轻戈，这才一咬牙，跟着殷墨书继续往前走，权当苏轻戈是空气。
苏轻戈咬着下唇，听着殷墨书跟那个小护士从走廊里面越走越远。
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去扶着玻璃墙看殷墨书刚刚抱过的那个孩子。
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个跟着殷墨书离开的小护士去而复返，折了回来。
看见她一直在扶着玻璃墙看里面，眼睛红红的，就有些同情的问她：“你是殷裴的母亲吗？”
“殷裴？”苏轻戈反问。
“你是苏轻戈吧？你儿子已经被家属取了名字了，叫殷裴，上非下衣的裴。”
苏轻戈笑了一下：“原来我儿子已经有名字了，我这个当妈妈的居然不知道。”
小护士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可能是家里人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您要进去看看孩子吗？”
“不用了，我担心孩子不认得我。”
小护士马上就安慰她：“不会的，母子亲情，血浓于水，您过去抱一抱他吧，她已经睡着了，不会哭闹的，就算是醒了，小孩子也会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妈妈的。”
“那他以后会记得我吗？”
苏轻戈转头看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看着她眼睛中的泪水，怔了一下，迅速回答：“会的，一定会的。”
“那就更不能看了。”苏轻戈笑着转身，从育婴室外扶着墙离开，一边走，一边又问了一句：“护士小姐。”
“我在。”小护士觉得苏轻戈很可怜，明明是自己生的孩子，但是被家里人取了名字她都不知道，便在苏轻戈喊她的时候，立刻跟了上去。
苏轻戈问她：“你看孩子的父亲喜欢这个孩子吗？”
“很喜欢的，”小护士道，“虽然他有
很多事情处理，但是白天跟深夜都会来一次，不过他今天走的方向不一样，往常他看完孩子都是朝着那个方向走的。”
小护士指了指苏轻戈来时的方向。
然而苏轻戈并没有看她，只是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那就好，被父亲疼爱的孩子总好过被父亲嫌弃来得好，那我就放心了。”
殷墨书从医院离开，一路上都紧紧攥着手指。
他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从看见苏轻戈出现在育婴室外的时候，眼皮就一直在跳。
好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他车子开到半路，猛地一打方向盘。
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空旷的大路上一个急转弯，重新折了回去。
车子疾驰在路上，水花被车轮碾起，越是靠近医院，他心口跳的就越来越厉害。
到了拐进医院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有消防人员在医院最高的那栋楼底下冲救生气垫。
周围灯光大亮，还有不少围观的人在楼下仰头看着楼上。
殷墨书猛地一刹车，就把车子停了下来，匆忙降下窗户去看。
果然看见在医院的楼顶上，站着一个人影。
那道人影细细的，很纤弱。
虽然在细蒙蒙的雨幕里面，但是却仍旧感觉她很清盈。
轻盈到一阵风猛地一吹，就会从那么高的楼上直直坠下来。
他急忙从车上下来，快步冲到楼下。
刚到了楼下，顶楼那道人影就坠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冲进人群，去接住那个人。
但是人群围的水泄不通，人影一坠落道消防气垫上，马上就有医院的医护人员去找人。
殷墨书也冲进去，看见医护人员抬出来的人是个男人的时候，殷墨书才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的精神太紧张了。
周围围观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开，边散开便讨论这个男人的事情。
“得了绝症也不用跳楼啊……”
“就是啊，就算是看不好
最后的时间跟家里人好好聚一聚也是好的啊。”
“哎，真可怜，胃癌晚期。”
“家里人都要哭成泪人了。”
“听说家里还没钱，不想治了，家里人硬要治，怕拖累家里人就来跳楼了。”
“世事无常啊，所以说啊，人呢，应该珍惜身边的人，免得哪天身边人死了，只懂得后悔生前没有好好对她。”
最后一句话，让刚刚还在想苏轻戈的殷墨书又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是啊，如果墨萱那个时候来找他，他有帮墨萱说话，让苏轻戈放过许鹏辉，是不是墨萱就不会死了？
他仰头看了看住院部的楼。
在雨幕里面淋了半天，才冲着住院部走过去。
……
苏轻戈翻了个身，疲惫的就要睡过去。
忽然听见门口有开门声响起。
旁边浅睡的护工阿姨也醒了过来，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进了门，身上的衬衣都被淋湿了一半。
“这位先生你……”
“阿姨，她是我丈夫。”苏轻戈坐起身来，冲着护工阿姨解释。
护工阿姨这才点点头，然后奇怪的看了殷墨书一眼。
她还以为苏轻戈是没有丈夫的，毕竟住院好几天了，都没人过来看她。
阿姨也是一个明白事儿的，看见殷墨书的视线放在苏轻戈的身上，便开口道：“苏小姐，我先去个卫生间，一会儿回来。”
苏轻戈点点头。
护工阿姨便从病房里面出去了。
出门时还贴心的帮苏轻戈把房门给关好了。
苏轻戈看着殷墨书去而复返，还淋湿了衣服，就扯了床头的干毛巾给他：“你头发淋湿了，擦一擦吧。”
苏轻戈伸手把毛巾递给他。
殷墨书垂眸扫了一眼，没有接。
苏轻戈伸出手半天，都看不见他接过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把毛巾收回来放在了床头，问他：“我给你生的孩子，你还喜欢吗？”
“我宁愿你不是他母亲。
”
殷墨书一开口，便是这么重的话，让苏轻戈的呼吸都是一窒。
她咬牙，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而是笑了一下：“孩子在我肚子里面怀了生长了九个多月，我是她母亲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殷墨书没说话。
苏轻戈便道：“你是爱他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殷墨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苏轻戈将身体往床头的枕头靠了一下：“我相信你还是爱他多一点，因为我听护士说，虽然你不来看我，但是你每天都去看孩子。”
她看着殷墨书，微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温柔：“他是你的骨血，不管我是不是他的母亲，他都是你的儿子，他的身上有你一半的血，你很喜欢他，对吗？”
“我喜欢他，并不能改变厌恶你这个事实。”
“没关系，”苏轻戈吸了口气，依旧是微笑面对他，“我知道你喜欢他就够了，你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是吗？”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是他的父亲，会对他负责。”
“那就好。”苏轻戈垂了垂眼睛，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殷墨书反问她：“你是准备分居，还是离婚？”
苏轻戈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殷墨书看着她。
苏轻戈双手我在一起，将身体疲惫的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着他道：“还有，我给你道歉。”
“你以为道歉就能弥补我妹妹的死吗？！”殷墨书猝然大怒。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让苏轻戈都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苏轻戈就平静了下来，垂下眼睛，遮住眸子里难掩的绝望，道：“殷墨书，对不起，我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后来一步错，步步错。
殷墨萱拼死一搏，她满盘皆输。
殷墨书看着她，冷冷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说完，就满含怒意的大步离开了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