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秦末明靠在沙发上，望着百叶窗外的校园发呆。月光照在脚下的树林里，远处的钟楼如同灯塔一般亮着光，凉爽的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让他感到格外的舒服。
空灵的钟声在耳边回荡，从头到尾总共响了十二下。秦末明忽然有种错觉。也许眼前的这一片安静祥和才是真的，这里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美国大学，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教授给他开的玩笑。他只需要就这样睡过去，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什么血统级别，恼人厌的考试和那个有着黄金瞳的威廉都会消失。
届时他推开门，那个穿着风衣的学姐就会在一片树荫下等着自己，带着他参观校园，然后选课。
是啊，秦末明点头，难道一切不应该是这样么？普普通通的，没有变故。
在客厅发呆许久后，他已经对脑海里编出的那幅画面坚信不疑，就差把头埋进洗手间的水池里了，他不这么做是因为出国前婶婶叮嘱他在美国洗头要用过滤水，因为水管里的水重金属超标，很多老外就是这么洗秃头的。
可梦总会醒的啊，秦末明发觉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做白日梦了。他知道考试是真的，学姐旁边的那个男人也是真的，他应该振作起来，毕竟自己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不能像以前那个放学没人接的衰仔一样得过且过，他得负起责任。
“这么晚还不睡么？”彼得出门上厕所的时候看着他，打了一个哈欠。“师弟我觉得你去瓦尔基里真的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守夜人，晚上替曼弗雷德那个老家伙敲钟。”
“敲钟？”秦末明再次望向钟楼的方向。
“嗯，敲钟是学院的传统，每天晚上宵禁的时候守夜人就会敲钟。”彼得说着钻进了卫生间。“据说赫兰芬洛家族几个世纪前在欧洲的打仗的时候就这么干的，夜晚是血族活动最猖獗的时候，过了十二点人类的时间就结束了，所以得敲钟提醒周围一片区域的人......话说干这活的都是群可怜人，几乎一辈子都住在钟楼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人陪伴，每天夜里只能望着头顶的月亮发呆，就和你现在这副忧郁的样子一样。”
“这么说血族真是吸血鬼了？”秦末明忽然觉得很心凉。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毕竟它们也吃肉，不光吸血。”彼得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隔间里传来。“血族在紫外线直射下会受到压制，所以他们经常打着伞。”
“可我也不怕太阳啊？”秦末明说。“你怕太阳吗？”
“不怕。”
“你说他们会不会搞错了？”
“搞错什么?”
“也许我就是个正常人呢？”
“我可不觉得。”彼得推开门，说道。
“我怎么就不正常了？”秦末明有些恼火。“我来这所学校之前，可从不知道什么血族，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血统，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你听说过‘洗脑’么，师弟？”彼得忽然问。
“你觉得我是被洗脑了？”秦末明叹了口气。
“也许我们都被洗脑了，洗脑听起来很吓人，实际是一个根本感受不到的过程，被洗脑的人不会觉得自己被洗脑，因为那一部分痛苦的经历已经被洗刷掉了。”彼得说着坐在了他身边的桌子上。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学籍，接受洗脑吗？”秦末明有些难受。
“我可没说洗脑是件好事。”彼得摇了摇脑袋。“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好像过去发生了某些事情，或者看到一些街道啊景色啊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怎么记不起来的感觉？”
“有啊。”秦末明点头。“是不是叫什么‘曼德拉效应’？”
“洗脑就那种感觉，你明明经历了那些事情，可是你又怎么都记不起来。”彼得望着天花板。“你心态好的话无所谓，如果你是一个较真的人，时间久了可是要想破脑袋的。”
“可我压根就不懂你们聊的这些东西，血族啊血统啊什么的，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听进去了，但还是感觉不对劲......实在不行就放弃呗，洗完脑回中国，该干啥干啥。”
“你不想回中国的。”彼得一脸认真。
“你为什么这么以为？”秦末明皱眉。
“虽然我从见到你开始你就一副忧愁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并不讨厌这里。”彼得踩了踩松软的沙发。“你看，我都混成这样了，宿舍里也有大沙发和冰可乐，还有数不尽的美女同学，你在那里又有什么呢？你害怕洗脑，因为你怕忘了这里。”
“我不在乎。”秦末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的景色，说道。“我以前的生活里也有Wifi和冰可乐，而且可以随便熬夜打游戏，我叔叔婶婶不管我的，他们只在乎我爸妈寄过来的钱。”
“你在乎某个人。”彼得沉默了一会儿，说。
秦末明回过头，发现彼得正用一种他平时从来都没用过的表情看着他，那双斯拉夫人标志性的灰色的瞳子里有几分同情，也有几分冷漠。
“你今天在台上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彼得继续说。“你要去瓦尔基里，因为你在乎某个人。”
“你怎么就知道了？”秦末明有些吃惊，问。
“彼得诺维奇无所不知。”彼得淫贱一笑。“你可真是勇敢，师弟，为了一个喜欢的人上刀山下火海，要知道听见校长宣布你要去瓦尔基里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死定了。”
“为什么？”
“瓦尔基里从来不招名单以外的人，他们和学生会一样继承了旧学院的良好体制。”彼得揉了揉鼻子。“狂妄，自大，极度排外，还特别封建，压根就不是你这种对血族世界一无所知的小白鼠该去的地方。”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赶我走？”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师弟。”彼得叹了口气。“我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况且你连绳子都没有。”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秦末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今天坐你对面那个英国妹子，叫维多利亚还是什么的，不也挺好的么，况且人家能主动和你坐一块儿，一定是对你有意思。”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女孩子看一眼你就是喜欢你？”秦末明有些无奈。“难怪你自我感觉如此良好。”
“这种东西说不准的，师弟。”彼得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前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感觉周围的人很陌生，怎么都融入不了集体？”
“其实我现在也这么感觉。”
“NONONO，现在不一样。”彼得晃晃手。“你只是第一天来这里而已，打个比方，你和我见面没几天就当上了好朋友，但以前很难有人愿意和你交朋友。”
“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不是......”秦末明苦笑。
“师弟我发现有些时候你固执得像一头牛，为什么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和我犟嘴呢？你想一想，你在中国什么时候能如此轻易地和别人交朋友？”
话音落下，秦末明低下了头，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和别人合不来呗，这有什么。”
“是吧，合不来。”彼得满意地点头。“这已经证明你混血种的身份了，你八成不是正常人类，秦末明。”
“合不来不是内向么，我有的同学也内向。”
“那你定义一下什么是内向？”彼得问。
“你怎么还考起我来了？我明天考试都不知道考什么，还得在这里回答你的问题。”秦末明囔囔道。“内向就是自我封闭，不想和其他人交流呗。”
“为什么要自我封闭？”彼得继续问。“如果把一头狮子和一只羊放在一起，它们会交上朋友吗？”
“不会，狮子会把羊吃掉。”秦末明说。
“那如果是一头狮子和一群羊呢？”彼得望着秦末明。“这种情况下狮子就不会下手了，它只会避开羊群，在角落里一个人呆着。”
“你觉得我是那头狮子？”
“这只是一个比方而已，狮子就是混血种。”彼得说。“血脉有差异的物种就会产生隔阂，血脉的差异越大隔阂越深，等越过了某个阈值之后，就会转变为侵略性。”
“但我在中国遵纪守法，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那是因为你的血脉差异没有越过阈值。”彼得指了指地板。“超过你就不在这里了，你要么正在被行动部追杀，要么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假装你还是一个人类。”
“你认真的吗，我怎么听教授也说过这话。”秦末明问。
“当然，我就当给你预习课程的内容了，听说过‘恶魔化’这个词汇么？”
“恶魔化......是变成恶魔吗？”
“恶魔曾经在中世纪用来形容那些战斗力超强，对人类有攻击性，而且已经失控的混血种。”彼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每个混血种的心里都有一个恶魔，这个恶魔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你要么臣服，变成恶魔，要么约束自己，坚信自己人类的身份。”
彼得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这给了秦末明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感。他想起了过去几天自己做的梦，梦里那个奇怪的金发少女时常和自己对话，而他的表现也不像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有恶魔？”秦末明问。
“血族和人类本来就不是一个物种，两者的血脉在同一个躯体里会产生冲突，形成两种不同的人格，只是血族的更强大，更具有攻击性。”彼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人格会变成心魔，没有受过训练的混血种迟早会被心魔所吞噬，最终在人类世界大开杀戒，所以才有了学院这个地方，让我们这群不人不鬼的怪胎能集合起来，抱团取暖。”
秦末明望着彼得，不知为何，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师兄现在说话时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忧伤感。他忽然理解彼得赖在学院不走的原因了，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怪胎，然后发现了和你一样的怪胎聚集地，你会走开么？不，你不会，就算他们不喜欢你，这里也要比外面的世界好上数百倍，数千倍。
“那.......怎么控制体内的恶魔？”秦末明问。
“很简单，不要和他说话。”彼得不暇思索地说。“心魔没有具体的样子，每个人的心魔看起来都像他们最亲近的人，比如他们的父母，喜欢的人甚至是他们自己，这才让恶魔变得如此强大，因为你很难去抗拒和最亲近的人说话。”
“师兄你的心魔是什么？”秦末明问。
“保密。”彼得拒绝回答。“永远不要把你的心魔告诉别人，这等于侧面承认了它存在的事实，而这只会让心魔变得更强大，你应该做的是不去想它，它烦你你就不理它，久而久之心魔就消失了。”
“哦。”
“你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彼得说。
“没有，我就随便聊聊而已。”秦末明连忙摆手。“我以前在网上就这样，他聊什么我就聊什么，今天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明天说不定就上升到人文科学了。”
“网络的确是个很牛的东西，算得上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它可以让混血种抛弃现实的身份，这样一来也就不会产生隔阂了。”彼得感叹道。“要知道几百年前可没有网络这种东西，那些散落在五湖四海的混血种晚上无聊的时候只能望着天空数星星，光阴似箭呐，很难相信数万年前同一片土地上，人类还像奴隶一样被血族统治着。”
“那混血种是站人类还是站血族？”
“你问的话题很危险呐，师弟。”彼得脸颊抖了抖。“在这里当然要站人类一边，现在可是人类的时代，科技水平这么发达，再强的混血种在面对大口径的子弹也得斟酌几分。”
“那人类为什么不把混血种赶尽杀绝，还留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当定时炸弹？”
“师弟你是不是觉得混血种都很傻啊？”彼得笑了笑。“也就我看起来比较傻而已......这个问题混血种几千年前就想到了，要知道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各方面都优于人类，不管在哪里都很容易成为领导者，如今的世界秩序一大半都是由混血种建立的，密党手里可不只有这一所学院，他们还有几十万混血种组成的现代军队，动动手就能把某个小国从地图上给抹掉。”
“那——”秦末明还想问什么，但是被彼得制止了。
“打住！我今天不想陪你聊这种沉重的话题了，你有什么问题去问教授吧，师弟。”彼得说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你付学费给他们又不是给我，对除了你之外的人我可都是交钱办事，想和我聊天？没问题，一小时200刀，不打折不讲价。”
“真的有人会找你聊天吗？”秦末明皱眉。
“当然！”彼得再度露出那招牌的坏笑。“学院的事情我可知道的多了，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彼得诺维奇·罗曼诺夫，赫兰芬洛学院斯瓦塔尔法分部大三学生，新闻社社长！”
“你居然还是个当官的。”秦末明忽然有些吃惊。
“你想知道什么，我五分钟就能挖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没钱。”秦末明摆了摆手。“如你所见，穷得叮当响。”
“鉴于你是我的新客户，我可以免费送你一条消息，你要听吗？”
“你说呗。”
“你今天暗恋的那个女孩，凯芙琳·卡佩，人家压根就不在瓦尔基里，她是大名鼎鼎的风纪委员会会长，赫兰芬洛大学的毕业生，直属于密党，你换人吧，师弟。”
“我——的——天——呐！”秦末明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那她还在学院干什么？”
“都说了啊，风纪委员会，密党派来盯梢的，怕我们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比如偷偷帮某个‘S’级学生考试蒙哄过关这种事......”彼得笑了笑，话语里充满了深意。
秦末明本来还沉浸在悲伤里，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震惊。
“你的意思是考试还能作弊？”秦末明打起了精神。
“当然，彼得诺维奇规则一：这世上没有什么我查不到的信息。”彼得说着比了个“一”的手势。“白宫里的官员现在在看哪个小黄网我都能查得到。”
“那你帮我查查考题啊，师兄。”秦末明无比欣喜。
“彼得诺维奇规则二：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彼得直接给他泼了一桶凉水。
“我没钱。”秦末明毅然决然地说。
“没关系，彼得诺维奇规则三：好借好还，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等你通过考试再慢慢还也不迟。”彼得翘着二郎腿说。“不过是要算利息的哦。”
“那你要多少钱？”秦末明咬紧牙关，问。
“友情暖心价，十万美金。”彼得开口道。
秦末明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差点在沙发上昏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