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明推着自行车走在高架桥上，他已经走了半小时了，离市中心还有很长一段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照这样的速度，他别说去市中心买油了，连当天回家都是问题。
秦末明累得气喘吁吁，忽然怒从心中来，一脚将自行车踹倒在了围栏边。
过了一会后，他消了气，整个人又蔫了下去，十分狼狈地将自行车扶了起来。
他知道现在靠自己双腿走回去有些不太现实了，便索性趴在了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发呆。
几天前他也站在这座高架桥上，似乎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位置，同一种遭遇。眼前的城市还是记忆中的轮廓，远处的车流如同往常行进着，看起来就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
秦末明想这应该就是他害怕的，永远都困在同一个世界里，每天做着一样的事，经历着一样的喜怒哀乐，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回想起散步时宋雨竹说的那句话，毕业后大家都走了，只留下自己和满地的杂草。
现在有一条路为秦末明敞开了，也就是那所看起来很诡异的“赫兰芬洛大学”。那里有漂亮的校园，有许多新的可能，还有自己素未谋面的爸妈。
但路向他敞开后，秦末明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也蛮好的。虽然这里每天过的一模一样，但是有那条长满柳树的小路，有他每天上下学走的街道，也有他认识的人。
他今天回答宋雨竹他愿意当那些随风飘走的花朵，但那其实根本不是秦末明的意愿。鬼知道那些花被河冲走了会去哪里，可能进了下水道，可能泡烂在半路上，被路过的鱼吃掉也不一定。
那些最好的结局只存在于童话里，与其冒着被吃掉的风险，不如安静地呆在草丛里，当一朵没有梦想的野花，太阳升起时伸懒腰，太阳落山时睡觉。
秦末明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当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已经不行了的时候，他又反而产生了相反的期望。
秦末明注视着远处的市中心，旧的车辆消失在天边，新的车辆又在相同的地方出现。他忽然觉得他找到自己的路了，这条路就是宋雨竹。
他今天坐在河边望着宋雨竹时，他就发觉到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那道白色的影子了。过去二人有那么多误会，可宋雨竹却选择原谅他。
多难得啊，也许这就是缘分吧？秦末明不由得想，他不想再失去这次机会。
“一个人站在高架桥边上发呆？”正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秦末明不得不把感动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他回过头，发现一辆纯黑色的保时捷跑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路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风衣的高挑女孩儿。
空气仿佛凝固了，凯芙琳此时此刻正靠在车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没关系，要是想不开了就跳吧，当我不存在。”见气氛有些尴尬，凯芙琳连忙摆摆手说道。
“呸呸呸，谁想不开！我只是骑车骑累了，休息一下而已。”秦末明强撑着面子说道。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观察了自己多久，可能从扶自行车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是机动车道。”凯芙琳指了指不远处的标识。“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按照道路安全法第五十七条和六十七条，非机动车不得在机动车道行驶，违反者扣留车辆并处以罚款。”
秦末明一愣，连忙嘴硬道：“我刚刚说错了，我自行车轮胎被人扎爆了，我一直都是走路的，不信你自己看！”
“那更有问题了，道路安全法第六十一条，行人应当在人行道内行走。像你这种一心寻死走在高速路上的，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外加心理辅导。”
秦末明忽然感到很绝望，他扭头望向拉杆下方，脚下的人群全都缩成了一个个小点，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得犯起了恐高症，脑海里一阵眩晕。
“所以我说啊，想跳就跳吧。”凯芙琳戏虐道。
“不跳！”秦末明有些恼怒。“我的人生还很美好，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凭什么你说跳我就跳？”
“想做的事？比如和宋雨竹手牵着手走在河边，再比如——”凯芙琳说着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喂喂喂，你别瞎说啊！”秦末明顿时感到十分害怕，似乎眼前的少女能够读懂他的一切心思。“你怎么知道我同学的名字，你是警察吗？”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凭什么告诉你？”凯芙琳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好吧！我认输，你抓我吧，我还没吃晚饭，到了派出所得给我饭吃。”秦末明放弃了，双手向前高高举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我不是警察。”凯芙琳无奈地说。“我都和你说了我是学院的人。”
话音落下，秦末明想起了昨晚的事，连忙喊道：“是你！”
“嗯，是我，琳。”凯芙琳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在观察我了？”秦末明表情有些僵硬。“你怎么知道我玩英雄联盟？”
“从你表弟口里问到的，上个礼拜在书店给他买了台Switch，他就全招了。”凯芙琳犹豫了一会后说道。
秦末明一愣，忽然知道秦一鸣这几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的原因了。
不过秦一鸣的确是个不怕社交的人，面对凯芙琳这种把“生人勿近”写在脸上的女孩，居然能毫不避讳地盯着看。秦末明从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的目光接触，即使是林靖柔那种巴不得你去看她的女孩，他遇到也会下意识地挪开自己的目光。
恐怕只有和宋雨竹在一起时他才能坦然下来吧，蛮奇怪的，但有些人就是会给你一种感觉，让你不自然地想要去亲近。
“我听他说你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打游戏，所以我想查证一下，玩的确实不错。”凯芙琳的话语让人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
“不还是输给你了？”秦末明沮丧地说。“我就是个废物，满意了吧？”
“不好说，我当时和小冰一起玩的，小冰是我们学校的安全电脑，能破解游戏的安全检测，让我在本地看清你的位置动态。”凯芙琳很坦诚地说。“我看到你在我布眼的位置绕了一圈，很聪明的举动，如果不是小冰在场我就上当了。”
“小冰？”秦末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道。“做弊死全家！”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可凯芙琳似乎对这句话并不在意，一脸平淡地说：“随你便，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秦末明忽然愣住了，凯芙琳说这句话时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似乎十分的稀松随意，可秦末明却能从其中感受出隐隐的忧伤感来。
“我这次来可不是和你聊这些的，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凯芙琳问。
“想好什么？”秦末明故作懵懂地问。
“你的录取通知书。”凯芙琳有些不耐烦了。
秦末明有些不解，问：“我连面试都没答完，也算通过么？”
“你傻啊，录取通知书又不是我发的，你今天看到汉诺威教授那副献殷勤的样子了，看在你父母的面上，不管怎样你都会被录取。”
“呃，那好吧。”秦末明叹了口气。
“我当这句话是答应咯？”凯芙琳问。
“不是，我是说，我还得再考虑考虑。”秦末明心里十分纠结。
今天的面试后，秦末明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事，他以前害怕大家都走了，自己一个人困在这里高考，永远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可现在宋雨竹也留在这里，这座城市便有了可以留念的地方。
“哈？”凯芙琳有些不可思议。“什么叫做‘再考虑考虑’？我们已经给了你半天时间，现在招生季要结束了，学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限你现在立刻马上做出决定，是的话明天你的机票和学生卡就会送到手上，如果拒绝的话——”
凯芙琳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但秦末明依旧是那副蔫巴巴的样子，说：“没关系，我知道我替人代考托福去不了别的学校，那我就留在这里高考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你是下定决心了？”凯芙琳问。
“嗯，我突然觉得出国也没什么好的，我在这里什么样，出去了也还是什么样，不会有改变的，不如呆在这里，感觉日子还稍微有点盼头。”秦末明抓了抓头发，说。
“好吧，算你狠。”凯芙琳叹了口气。“教授可是尽全力挽留你了，我看你这副样子，人家宋雨竹说不定根本看不上你，别到时候船翻了掉进河里，到时候可就怎么都游不出来了。”
秦末明听到这番话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推着自行车就要离开这里。
“送你一程？”凯芙琳忽然喊道。
话音落下，秦末明站在了原地。他沉默了很久，但望着自行车被扎爆了的胎，不得不拉下面子同意了。
这是秦末明人生中第一次坐跑车，他却不觉得丝毫开心。凯芙琳帮他把自行车放进后备箱，随后钻进驾驶位发动了引擎。保时捷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在高速路上飞驰，把两侧的灯火远远甩在了身后。
二人上了车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秦末明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如果他答应了凯芙琳，自己的生活便会是这样子的，但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这是你的车？”车子急转下了高架桥，秦末明知道这段旅程快要到终点了，便随便找了个问题问道。
“不是，找人借的。”凯芙琳瞟了他一眼。
“借来的车还开这么快，不怕刮花么？”秦末明很没脸色地问。
“不怕，他欠我一个人情。”凯芙琳一脸的无所谓。“况且他家里车多的是。”
秦末明听到这话心里隐隐失落，但觉得倒也在理，像凯芙琳这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认识几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十分正常。
车子很快开到了小区，保安在看到保时捷的车牌后没有过问，打开了自动伸缩门。凯芙琳把车停在楼下，秦末明急忙想要开门回家，却半天拉不开车门。
“按一下。”凯芙琳指了指车门旁的按钮。
秦末明叹了口气，连忙按照她的指示打开车门。
“别急着走。”在秦末明推着自行车上楼的时候，凯芙琳又喊。
秦末明回过头，一脸不解。
“你婶婶让你买的油。”凯芙琳侧过身，从后座掏出了两桶食用油。
秦末明一愣，连忙上前接过了油。车子随后便离开了，秦末明望着消失在远处的尾灯，忽然觉得这辆车连带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夜幕里。
过了很久，他才被冻得回过神来。秦末明哈了口气，将油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甩甩发酸的胳膊。
就在这时他皱起了眉，因为他从来没和凯芙琳说过自己家的地址。
秦末明回过头，他的身后依然是一片黑暗。秦末明想起快到小区时，凯芙琳和他说门口的报亭关门了，因为现在已经没人看书了。
秦末明确实记得这句话，但这好像又是上次混漫画书时看报亭的大爷说的。秦末明的记性一直不太好，一时间这句话到底是凯芙琳说的，还是报亭的大爷说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