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万物至此皆洁齐而清明,层峦耸翠的山林间,鞭炮声此起彼伏,青烟滚滚。
今年的清明时分,仍在下着绵绵细雨,让这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寂,一如丧事遇喜事,正是悲愤交加。
名为丘山的矮小山头上,准确来说是半山腰,一座孤零零的矮小坟头在此山间显得格外突兀,却是半点儿不显眼。比起一叶扁舟海上漂更为孤寂的帆入深海无人问。
矮小坟头前伫立着两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一位皙如白玉,五官精致,一位黑如煤炭,面像平庸,一眼看过去二人无疑是两个世界的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是切切实实的站在了一块。玉皙少年手持一把柴刀,炭黑少年则是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箱。
玉皙少年突然问道:“那个叫神秀的秃驴最近跟你走挺近的?”
玉皙少年一口熟稔流利的大夏雅言,听在炭黑少年耳中如同听小镇方言一般,完全可以听得懂,炭黑少年点了点头,说的则是小镇的方言:“那个和尚最近跟我聊了些佛家的道理,我觉得很不错。”
玉皙少年叹了口气:“你是想让你爹搁下头不安生吧。”
炭黑少年刚想说话却被玉皙少年阻止:“先扫墓。”
炭黑少年似是逆来顺受,不再多说。
玉皙少年先是走上坟背,将坟头那棵半丈高的树斩了去,接着将坟背的杂草清空,许是泥泞易滑,又或是鞋不合脚,也可能是说人坏话遭报应,脚一滑,玉皙少年算是摔了个狗啃泥。
炭黑少年连忙上前将其扶起,遂哈哈大笑起来。
玉皙少年则是一屁股坐在竹箱上,怨声道:“风叔,你这可就太不善喽。呸。”
玉皙少年说着便从口中吐出一点带泥的唾沫:“这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不对,就一句坏话嘛,至于嘛你。”
玉皙少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炭黑少年阻言:“行了,你说再多,我爹他也听不懂啊。”
“那我用方言?”
“可积点口德吧。”
说完炭黑少年便从竹箱内取出香、蜡烛、鞭炮,以及一把小铁锹。
玉皙少年接过前三样,鞭炮则是挂在脖子上,以免打湿点不着。玉皙少年用打火石点燃蜡烛后,再用蜡烛点香。 至于鞭炮,还得在添土之后。
约莫一刻钟,炭黑少年来回背了两筐土回来。将土添在坟头上,从地上的三根香中拔出一根,点放鞭炮。
到最后,玉皙少年向坟头拱手一礼,炭黑少年则是跪下磕了三个头。
回去路上,九曲十八弯。
玉皙少年百无聊赖,便又提起了那和尚:“你跟我说说那秃驴跟你说了些啥?免得穷得响叮当的家连响都不响了,别看这些秃驴慈眉善目的,你去庙里上根香都要收你百来文钱,这些秃驴就是见钱眼开,瞅瞅你,一身上下凑不出两百文钱。连你这样的都不放过,你也得长长脑子诶,……”
“是是是,那个和尚跟我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这个世道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不要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就算这个世道再烂,烂成了一座化粪池,那也不是你吃屎的理由,你现在受的苦在将来会化为你的福,身入泥塘,心要自在。”
玉皙少年双眼微眯,贪黑少年自知逃不过,继续说道:“身无枷锁,得大自在。”
“嘁,去他娘的,还说了什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动物也一样。”
”以后别他娘的跟他有来往了,不然你娘的药钱我不借给你了。”
炭黑少年一听,显然听出了怒气,加上后面一句更是一惊,便连忙点头答应。许是先前自个儿说那和尚讲得有理的缘故,而玉皙少年又常与他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玉皙少年似是不解气,继续说道:“你和你娘连饭都是上顿没下顿的,老子就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觉得他有理的,天天去吃野菜吗?结舍利子?那是说得好听,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营养跟不上,肚子里生出个石头,肚子里放个石头你舒服啊,能不能先把饭吃饱了再去听他瞎讲,图一乐算了,你说你娘身子本来就差,是不是要你娘以后爬不起来再去抓野兔野猪,现在你搁这说什么救动物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都是情分了,明个儿跟我进山抓猪给你娘补补,听到没……”
玉皙少年就像是个老爷子教训自家晚辈似的骂了一路,而炭黑少年终归没有还一句嘴。
小镇三面环山,原本住在春泥巷的两位黑、白少年一回来便到横穿小镇的福运河,将一身泥土洗了个遍,洗了个大概便朝着最东边的巷子,桃李巷出发。
镇内共四条巷子,每条巷子约莫四百户人,自西向东分别是春泥巷、林叶巷、徵羽巷和桃李巷。
林叶巷与徵羽巷, 总体来说徵羽巷的生活要好上一些,但要是比起安稳来说,自然是比不上林叶巷。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说的便是徵羽巷。
而春泥巷与桃李巷则是两个极端。
由于天气甚凉,如今只是渐渐转暖,所以炭黑少年的娘则是在玉皙少年的祖宅过了一个冬天。
两位少年先是去林叶巷的药铺,药铺掌柜是个看似古稀的老者,不过身子却是健朗得很,唯一的爱好便是一天七两酒。
两人从泥地踩上砖地,炭黑少年提足极快,甚至有些慌乱,不知是心急于抓药,还是怕脏了……砖地。
玉皙少年一手压住炭黑少年背上那个泛黄的竹箱:“急什么,爬也在李老头关门前爬到了,你娘那儿有小鹿照看,她还能害你娘不成?”
玉皙少年似来想到了什么,左手大姆指在食指上那枚约莫四分一公分宽的玉白戒指上搓了搓,又言道:“你去抓药吧,跟李老头说一声,让他晚点关门。”
说罢,玉皙少年遂转身离去。
炭黑少年微微颔首,对于玉皙少年变化无常的行径已然见怪不怪。起先还慢慢步行的炭黑少年回头见玉皙少年到拐角处不见踪影,便开始加速奔跑起来,却不知玉皙少年在拐角处亦是回了头,见着奔跑的他摇头不已。
炭黑少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李老头的药铺。
“李爷爷,抓药。”
炭黑少年轻喘着气,从兜里翻出十个铜钱。
李老头半睁着眼,抚着自个儿那足有六公分的白须问道:“还是上个礼拜的情况吗?”
“对,就是今早比以前咳得要厉害些。”
李老头点了点头,叫唤了一声:“牛大,加重些药量。”
随即对炭黑少年道:“十一文。”
炭黑少年心中一凉,并未作何挣扎,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的口袋内就只有十个铜钱。炭黑少年突然想起玉皙少年的压箱一事,边翻竹箱边说道:“李爷爷,您等会儿哈。”
柜台很高,炭黑少年只有踩着一块十五公分的石块才能勉强探出半个脑袋,所以对于李老头是何反应、表情是一概不知的,只好招呼一声,免得让人生厌。
竹箱内的东西并不多,柴刀、小铁锹、常年准备在竹箱的两竹简腌菜以及一双草鞋。
炭黑少年为了快些找到自己以为的铜钱,几乎将所有东西都盘了出来,这才探手进去摸出那枚孤零零的铜钱,用衣服使动擦了擦,将铜钱上那有点泥的孔方处多擦了几遍,遂同自己的十个铜钱一同举到了柜台上:“李爷爷,您请点一下。”
李老头没好气道:“还要你说,对了,你明天进山不进?你娘那药有一味药不足了,明个儿牛大进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好,明个儿卯时我在铺子前等牛大哥。”
炭黑少年不闻动静,便从柜台上取过药包,随即道:“陈以之让我跟你说一声晚点儿关门。”
明知不会有回应的炭黑少年溜烟儿便向桃李巷跑去。
春泥巷的小巷子中,玉皙少年对着一群约莫同龄男女破口大骂:“清明节都不自在是吧,你再叨叨一句?急着去见你爹啊,一头撞死去啊,老子神功还没那么强,能给你骂死,还有你个臭娘们,你是聋了吧,你娘屋里头绝对有野男人,那天晚上我可是听到了阵阵瓷器开片声,你是听不到吗?真是不守妇道,还有你这个……”
一顿口诛笔伐之后,玉皙少年竟是半点儿不喘,意犹未尽,眼见众人脑羞成怒,正欲大打出手,玉皙少年跑得不比谁慢。
玉皙少年一路跑到了巷子内那座属于自己的屋子,就在炭黑少年的隔壁。
众人追到屋前便是纷纷撂下狠话,扭头就走。
因为前年众人可是吃了个大亏,因为踹门,往屋子,院子里砸石头,玉皙少年可是到他们父母那狠狼讹了一笔,一文两文,十文的都有,出身春泥巷,蚊子肉也是肉,钱都赔出去了,自然也要给自己的气撒出去,而随他们这些罪魁祸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撒气对象。这可比被玉皙少年打了个青紫各一块要郁闷得多。
玉皙少年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事实上只有两把钥匙,一把是自家的,还有一把是炭黑少年家的。
玉皙少年试过一把钥匙后又换一把,显然是拿错了钥匙,将锁打开后,玉皙少年推门而入,阴沉的天气使得屋内略显阴暗,外加一阵阴风袭来,略有透风的屋顶,瓦片发出悲鸣声,似是下一刻便会碎解坠落,给玉皙少年来个意外之喜。
像此类屋子,春泥巷那些寡妇人家多是如此,当然也不全是,毕竟上屋顶补瓦,自然算不上安全,老年妇人且不说,就是些中年妇人也不敢妄自自大,家中没有男人,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炭黑少年一般,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有玉皙少年此类人的帮助。
玉皙少年走到桌前,缓缓坐了下来,从桌子的抽屉内取出文房四宝,研磨、提笔,“神秀”二字被提在了一纸上,遂将纸折起,走到了灶膛处,从身旁抓起一把松树针叶,打起一把火,将那折起的纸扔了上去,遂从身后的竹箱中抓起一把纸钱烧了去。
出门时,玉皙少年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沿着福运河漫步起来。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玉皙少年停下后望向福运河的另一边,视线又向左移了移,是一座廊桥,过廊桥后,那儿立着一座独一份的阁楼,河左一千二百余户,河右独楼一座。
那座楼,小镇的禁地,一甲子内,小镇内会选出一人去那阁楼,至于去做什么,回来之人无一人能讲述。
玉皙少年走走停停,日落春泥巷时,玉皙少年才叹了口气,向药铺走去。
走过一趟药铺后,玉皙少年便回了祖宅。
回到祖宅后,玉皙少年换上了一身白袍,气质更上一番,而炭黑少年则是换了一身暖和棉衣。
玉皙少年叫家中唯一的女仆去烧点了喝的水,这位与玉皙少年同龄的女仆自是听命行事。当这位姿色不输桃李巷任何一位千金的女仆端着水壶回来时,自家少爷已然小睡过去。
“咳咳。”
听到从偏房内传来阵阵咳嗽声,女仆便将那热水向偏房端去。
偏房内,炭黑少年见名为小鹿的女仆端水壶而来,连忙道了声谢:“谢谢。”
小鹿眼神示意不客气,遂将水壶递给炭黑少年。
这时,炭黑少年的娘从床上艰难起身,用手硬撑着床,炭黑少年见此便是脱下了自个儿的棉衣,套在了她的背上,自己则坐在床旁让娘亲尽量靠在他身上,炭黑少年的娘亲见着儿子常有的习惯,鼻子仍是一酸,眼中除了慈爱,更多的则是无奈。
披上儿子暖和的棉衣,说话的力量似是强上了些许:“小鹿姑娘,你能让你家少爷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小鹿刚想拒绝,似生想起了什么,突然间一阵觳觫,半张着的朱唇又是合了起来,遂点了点头。
妇女自是有眼力见的,便打算说等等也行。
“婶儿,找我有事吗?”玉皙少年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鹿从先是让开道来,从桌上取了两个倒叩的茶杯,先后递给了自家少爷和妇女。妇女双手捂着茶杯,先是向小鹿道谢,而后让自己儿子先出去,玉皙少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炭黑少年先前的位置,小鹿自觉同炭黑少年离去。
妇人声音很低,显然是在压着声音说话,怕被炭黑少年听见:“以之,咳咳,婶儿知道自个儿的身体情况,能活一天是一天的,度儿他,你也知道,心思不深,要不是你跟他多说了些世事险恶,怕是今儿的药钱还得借你的,度儿他爹走得早,咱娘俩能遇到你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年的冬天,我是怕自个儿熬不过去,现在能与你多说些,度儿他还是多拜托你了。”
“那你们可欠我不少啊。”
玉皙少年玩笑道:“婶儿还是再熬个几年吧,免得他小子一下子还不清,再说了这小镇一甲子,估摸着什么山上仙人来小镇要寻宝,到时候那仙人手中的仙药我给你留意一下,指不定婶儿家的那幅画也是个宝嘞。”
妇人强颜欢笑:“好,借你吉言,今个儿便不说些丧气话,还没吃晚饭吧。”
“诶,是勒,我去叫风度给你端饭过来。”
玉皙少年叫唤了一声:“风度端饭过来,牛肉多夹些。”
“好。”
炭黑少年应了一声,小鹿从厨柜里头端出一碟盘,分别装了些菜,应玉皙少年要求多夹了些牛肉,都端到了偏房。
玉皙少年随即带小鹿出了偏房,来到了大厅,留下炭黑少年与妇人。
玉皙少年到了大厅,坐在了一张摇椅上,晃啊晃的。
小鹿则站在一旁,见玉皙少年搓了搓手,便连忙到厨房提了火盆和煤炭过来,将其点燃后又端了一张矮凳过来。
玉皙少年挪座到矮凳上,将手微微张开烤火:“干嘛,要本公子仰着头跟你说话啊?”
小鹿也不说话,从茶几旁端来一张矮凳坐在玉皙少年的右边。
“你说那岑别,是不是老人所说的山上仙人?”
人在山旁便是仙,人在谷边便是俗。
山上仙人的说法大底来此。
小鹿则是坦诚回答:“不知道。”
“害,一群吃秤砣的,你说你家少爷容易吗?全身家当还能活几年啊,真要在这个小地方过一辈子?”
“少爷,过半个月那些所谓的山上仙人不是要来小镇吗?到时可以拜人为师一起出去啊,前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玉皙少年脑袋一歪,眯着眼儿问道:“养了你十几年,你是真蠢假蠢啊,就风度那个缺心眼,你也是个没脑子的,是不是我走了你准备卖祖宅吃饭啊?”
小鹿顿时闭嘴,反正也习惯了。
偏房内,炭黑少年正坐在床头抱扶着妇人,妇人一天吃不了多少饭,因为一天的药量足以让妇人吃到饱,所以每次药前,只是吃些许饭,再吃些菜垫垫胃。
“以之又骂你了?”
炭黑少年默默领首,遂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
妇人叹了深气:“以之没错,那和尚也没错,但你也要看看自身的实际情况,去选择,但事实上由不得你选择不是,以之为我们娘俩操劳太多了,娘也不怪你犯傻,只是犯傻的时候偷偷的,别让以之知道,你与以之自然是有不同的见识,以之为你铺路你不走,无可厚非,毕竟你也没要求他做什么,但回头看时,别让别人感到失落,别让自己感到后悔才是。”
炭黑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是脱下了一件穿上不久的棉衣套在妇人背上:“娘,我去端药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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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巷南边,一座私塾内,还有着一位教书先生在点灯夜读。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从门上传来。
教书先生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请进。”
来人是佝偻老人,杵着拐杖:“江泽灵,大势如此,你改变不了什么,那位,咦,何必呢。”
被称为江泽灵的教书先生只是沉声道:“能救一个是一个。”
“害,你大可在外救千万人,又是何必呢?两座天下必会再战,有你坐镇契阔恩洲,退蛮荒天下八万里又有何难?”
“曹先生,若我不是这洞天圣人,可是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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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炭黑少年为妇人熬好药后拜托玉皙少年到了辰时帮他娘端一下药。
玉皙少年当时还是睡眼惺松,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炭黑少年自然信得过玉皙少年,到时只要微微加热便好。
炭黑少年背上那半人高的竹箱,装有柴刀、小铁锹,自然还有竹筒饭和腌菜,早早到了林叶巷的药铺前等着他的牛大哥。
牛大是位身型壮大的中年汉子,也是早早起了床,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人,身形矫健精壮。
“关大哥,今个儿你也去采药吗?”
精壮男子笑着点头:“这不牛大怕找不着药被李老头骂嘛,老早就敲我的门,给李老头都吵醒喽,那是一顿骂哟。”
三人边走边聊,一直到了山上,三人才闭上嘴,认真走路。
泥泞的山路,对于身处茫茫大雾内的三人,可谓是刀山火海,举步维艰,好在草鞋有一定的抓力,才不至于东倒西滑。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观景如此,采药亦然,所以三人若想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就不得不早早出门, 否则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采药。
直到辰时,玉皙少年才从睡梦中醒来,妇人已然在小鹿的帮助下喝了些稀饭,以及加热后的汤药。
桃李巷的祖宅中,玉皙少年起来喝了些稀饭,难得带上女仆小鹿一同出门。
“风度卯时就背着竹箱出去了。”
玉皙少年点了点头道:“你自己去转转吧,我去散会儿步。”
在这生活十多年,哪儿有老鼠洞都摸明白了,桃李巷相较于其余三条巷子,人户是最少的,两百户出头的样子。
小鹿便向另一个方向漫步而去,走走停停。
桃李巷的人家大多在外墙附上爬山虎,点缀着些许小花。
桃李巷自然不乏桃李,巷子两旁的桃李耸出外墙,枝丫拢聚,形成一幅“不至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之景。
小鹿从桃李巷走到了徵羽巷,徵羽巷巷如其名,一半人户皆精通乐器,较为出众的乐器有古琴、箜篌、古筝、二胡、锁呐。
巷子中只有两家餐铺,生意算不上火热,大多是春泥巷的农夫,这些人自是少夫缺妇之人,刚从农田里直起腰来大多是日半中天,家里头有三岁四岁孩子的,自己抗得住饿,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又像哪家子话。
如今清明时节,徵羽巷的两家餐铺别提有多冷清,不过走在巷子的砖地上,也是一种享受,可以听到从家家户户内传出的乐器佳音。
门可罗雀的巷子尽头,伫立着一位和尚,正捻动着手中的佛珠。
小鹿还在想顶着个光头不冷吗,那和尚却是消失在小鹿的视线之中,小鹿自然不是来此闲逛的,但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名为横渡的大山中,玉皙少年正在与一只肥壮的野猪对峙,野猪的背脊上有着数道鲜血淋漓的划痕,而玉皙少年的那把玄黑铁扇,顶部的九道锋刃上,正滴着点点鲜血。
玄黑的铁扇在玉皙少年的手中一合,打在左手上一响,野猪可谓是惊弓之鸟,撒腿就跑,在林木间横冲直撞。
“关山月,拦住这畜牲,今天晚上加餐。”玉皙少年大声唤道,在野猪身后穷追不舍。
关山月,也就是炭黑少年口中的关大哥大声笑道:“今个儿能不能多给条猪腿?”
“不能多了,做人不能贪得无厌不是。”
关山月摇头一笑,一个健步来到足有半丈高的野猪面前,双膝微弓,抬臂手握野猪的两根獠牙,双脚不一会儿便是陷到了地下,硬是凿出了两条深沟。
“臭小子,来补刀啊。”
“去他娘的,老子有点追不上啊,你加把劲啊。”
关山月仍在被这头肥壮的野猪顶得起飞,只是现在已经将脚从地下拔了出来,正在考虑如何落脚。
“你没长脑子啊,打那畜牲的眼睛啊。”
远在十丈开外的玉皙少年突然见着奔向野猪的牛大,见其空手实在是头恼不已,懑懑喊道:“牛大,拿刀啊。”
牛大从背后竹箱取出一把柴刀,猛然向野猪掷去………
“牛大,他娘的你眼瞎啊。”关山月 松开一手,腰部发力,骑在了野猪背上,单手抓紧一大撮毛,两腿紧夹,一手将嘴上叼着的柴刀取下,破口大骂。
牛大讪讪一笑,也不还嘴。
此时关山月一刀砍在野猪额头,在此方面,柴刀甚至不如菜刀,完全无法刺入野猪的身体。
玉皙少年打开铁扇,用力将其飞了出去,正好扎入了野猪腹部。
牛大接过关山月弃下的柴刀,不再多管。
关山月取下扎进野猪腹部的铁扇,合起便是刺入了野猪颈部。
不过显然没有一击毙命,野猪吃痛,暴跳如雷,使得关山月在野猪背上上下窜动。
玉皙少年趁机赶到了野猪附近,捡起两块石子便向野猪的瞳孔砸去,但想在野猪几近发疯的情况下精准砸到它的眼睛,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在玉皙少年砸了足有十七次后,总算是给野猪的一只眼睛砸得睁不开了。
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疯狂地乱窜,可任凭这只野猪是如何的疯狂,玉皙少年和关山月可没有半点放过它的意思。
关山月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刺入野猪颈部的铁扇抽了出来,这要是等会儿不小心给铁扇打坏了,指不定自个儿的猪蹄子都没有了,就更别想多要个猪腿了。
抽出铁扇后,也不管一扇子的鲜血淋漓,一股脑的就像玉皙少年扔了过来,玉皙少年也不矫情,接过带有粘稠鲜血的铁扇。
关山月以双手撑起自身,遂猛然跪了下去,跪得野猪瞬间失了精气神,只听一阵咔咔作响的关节碰撞声和一道清脆的断骨声响起,这野猪已然匍匐于地,似是认命一般一动不动。
大战告捷,炭黑少年和牛大闻讯而来。
炭黑少年突然顿足,看着瘫在地上的野猪,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道:“它有身孕的。”
玉皙少年倒也不是不明白炭黑少年的意思,只是感触不深,遂问道:“反正它现在活不下去了,不如剖开它肚子看看那些小猪崽还能不能活?能活就给你了,带到春泥巷去养,可别糟践我的祖宅,养大了再杀,怎么样?”
炭黑少年愣愣出神,看着那头双眼渐渐闭合的野猪,缓缓点头。
玉皙少年心中直骂娘,他娘的个死和尚,杀个野猪还搞得这么麻烦,你清高你伟大,你天天来给他送饭啊,讨饭讨得你光荣似的。
玉皙少年见炭黑少年点头,便开口道:“关山月,给他翻个身。”
玉皙少年又回头看向炭黑少年,故意做了个鬼脸:“要不你先跟牛大去采药?忒血腥了,我怕你受不了,晚上做噩梦。”
炭黑少年刚想点头,又摇了摇头:“怕你给猪崽杀了,我勉强忍一忍吧。”
“知我者,春泥巷小度子是也。”
关山月提醒道:“等会儿,你先别动它,等我回来了一起,我先去找几根藤蔓过来给它固定一下,不然不好弄嘞。”
日半中天,云层被一阵阵微风吹散,树叶跌宕起伏,这老天爷也算是给予了一些温暖。
待到关山月回来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加上关山月先前帮他采的牛大已经有了小半筐的药材,反观炭黑少年,只能是压压竹箱的底,实在是怕玉皙少年上去给这野猪的肚子来上一脚。
“陈以之,来搭把手诶,光看着,不加猪腿还让不让人活了,刚刚关大爷可是主力。”
“切,没本少爷你今年能见到野猪?还想吃猪肉?吃屁去吧。”
话虽如此,玉皙少年还是上手帮忙了,将四只猪蹄用藤蔓绑了起来,再砍了四根树,就这么简单的给这野猪固定了,肚子朝天。
玉皙少年刚想用铁扇开刀,手却被炭黑少年拉住:“要不让关大哥来,免得溅的你一身血。”
玉皙少年皮笑肉不笑:“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啊。”
至此,玉皙少年只好递出铁扇,关山月也懒得废话,接过铁扇后就开始了血腥的一面。
最终的结果是三只小猪崽,走了俩,玉皙少年自认已经是十分不错的结果了,炭黑少年本来还有些病恹恹的,但被玉皙少年一句话被说好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只是如今拿什么去养这小猪崽呢,又没奶水,当然,这已经不关玉皙少年的事了,死了也好,无非是多吃一只小卤猪,玉皙少年乐见其成。
直到将近黄昏,四人才开始返回,关山月在玉皙少年以及小度子眼中,那就是天生神力,一个人拖着一千多公斤的野猪喘也不喘。
小猪崽则是被炭黑少年抱在了手上。
到了夜里,小鹿已经回到了祖宅,烧好了开水,先是帮着妇人擦了擦背后便是端了些加热后的饭菜。
春泥巷的福运河在小镇来说是下游,所以大多肮脏的活计都会在春泥巷还要下去半公里处理,桃李巷的人们也不例外。
坐在码头的三人正吃着筒饭和腌菜,吃了个五分饱也就差不多了,赶紧给这野猪处理掉。
玉皙少年本着见者有份,给了牛大一只前猪腿便让牛大带着炭黑少年的药材回了李老头的铺子,回去交差。
关山月再次将开膛破肚,将里头的内脏一一取出,至于猪血,这时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主要是没东西装。
“猪腰子……”
关山月还没说完便给玉皙少年打消了念头:“这两个猪腰子就给你了,瞅瞅你,春泥巷干架都干不过怎么行?”
三人分赃到了丑时,关山月是半点便宜没赚到,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只后猪腿,一百公斤猪肉,那条猪尾巴关山月软磨硬泡也是没拿到,被玉皙少年以一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家那死丫头晚上咬牙,不能给你。”
最后肉太重,关山月帮他们俩提到了桃李巷的祖宅里头,小赚了五十公斤猪肉。
“亏大发了,早知就先给他五十公斤了,可惜可惜。”
既然自己少爷回来了,小鹿免不了要起来去烧个水,给少爷泡个澡。
睡眼惺忪的小鹿,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用冷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就是去给少爷的衣服准备到浴室,再去烧个水。至于炭黑少年,从来不需要她做什么。
这也是她对这母子俩不是十分反感的缘故。
玉皙少年坐在祖宅的院子里,点着烛火,天又有些闹脾气了,看样子这个春,不会太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