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岁岁交给听雷一个任务,找个妥当人去监视司空照。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回来禀告她。
听雷只当是今日司空照被冷府的人欺负,她怕祝氏这种心胸狭窄的人会对司空照下黑手。岁岁一笑,并不解释。
夜里,冷聆心睡了,何岁岁独自在屋里游荡,她睡不着。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又见到那个年轻大夫了,真好。
初见他时,何岁岁就是将死之人了。她的脸上身上长满了脓疮,脓疮又流出血来。她在江城治了很久,却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拖着病体,她回到了乐城,想在生命结束前报仇。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的病太重了,一天重似一天,还没等她动手,她就已经不行了。为了治病,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后大夫都不愿意给她看病了。
她没有钱,而且,她的病也治不好了。
她被客栈的人赶了出来,无处栖身,只能在野外树林里蜷缩。
那天她带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刀,准备亲自动手,她要报仇。不管成不成,她都不能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
走在乡间的泥土路上时,她晕倒了,醒来之后,她看到了一个陌生而年轻的面孔。
他自我介绍是名大夫。路过这里就看见她晕倒在路上,他在附近采了些草药给她敷上。
“我不想死,帮帮我。”
“姑娘,真是对不起,都是我学艺不精,你这病,我治不了。”
何岁岁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年轻大夫看着何岁岁,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还很年轻,就要这样凄惨的死掉,他不忍心。
“你别伤心,我虽然救不了你的命,但是我能帮你减轻点痛苦。你等我,我再去找些药来。”
他将何岁岁安置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便往旁边的树林里跑去。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年轻大夫这才回来,他十分高兴。
“我找到了,这叫山茱萸,还有这个,这个叫菖蒲,我还抓到一只蜈蚣。你别怕,这些都是可以治病的。”
岁岁笑了,眼角眼泪滑落,她还以为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年轻大夫找了找,附近并没有人家。他只好在小河边找了块空地,找了一堆木材生了火,又寻了个凹下去的石头当成锅。
他把何岁岁也抱到河边,找了个石头让她靠着。
把药熬出来后,他找了片树叶,将药汁盛出来喂给何岁岁。喝了药,何岁岁躺了一会,觉得好多了,能喘上气了。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人来救你。你这病好好养,还可以......。”
“还可以多活几天,是吗?”
看着何岁岁脸上惨白的笑,年轻大夫心里很难受。
“你这病,耽误太久了。”
“我知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司空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我,我的名字,叫岁岁。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你读过吗?”
“读过。”
“我的名字就是岁岁,我父亲取的,他希望我岁岁平安。”
年轻大夫哽咽了,父亲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他的女儿即将悲惨的死去。
不,不行,得帮帮这个姑娘。
“你的家人呢?你住在哪里?”
“我没有家人,我没有家了。”
年轻大夫泪目了,他连忙转过脸去怕她看到他的脆弱。一个大夫在病人面前流泪,这说明病人的生命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看向河面,河面上漂浮着几颗萍草,这个将死的女子,她的命运不就像那河上漂荡着的萍草吗?
“你等着我,我去找人帮你,你就坐在这里,千万别走开。”
“好。”
司空照大步流星,去寻人来帮岁岁。即便是死,他也希望她能死的体面,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衣着褴褛,满目疮痍。
看着年轻人大步流星的背影,岁岁长叹了一声。
司空照,他叫做司空照。我记住了,谢谢你。
何岁岁挣扎着起身,想往何家巷的方向走去。可是还没走出那条泥土路,她就倒下了。倒在了这山野乡道,这里离何家巷还有十几里之遥。
她不甘心,她想挣扎着起身,她想报仇。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一辆牛车经过,看到一具死尸。车主发了善心,把尸体搬上车,放在了乱葬岗。
“姑娘,对不住啊,不能帮你挖坑了。”
夜幕降临后,何岁岁的魂魄飘了起来。她觉得死了真好,身体很轻,可以到处飘。她仿佛听到了司空照在喊她的名字。
她飘了过去,看到司空照正在沿路寻找她。他举着火把,一遍一遍的喊着岁岁,岁岁。
小厮问他,公子,那姑娘是不是被家里人接走啦?
司空照摇摇头,她没有家人。若是有家人,怎会忍心弃她不顾?
若是有家人,怎会忍心弃她不顾?
家人?呵呵。
何岁岁飘到了何家巷,活着时她回不来的地方,死了轻而易举的回了。她飘到巷子里,看到家家点着灯。
她飘到了自小长大的家,看到何张氏正在房里数金子。一整箱的黄灿灿的金子,那是父亲给她留的嫁妆。
她怒气冲冲的冲过去,想掐死何张氏,可是,她直接穿过了何张氏的身体。她又扑回来想要抓死她,可是她又穿了过去。
她终于意识到死了的可怕,她就像是一团云,可以穿来穿去,却是如同一阵微风,丝毫伤不到仇人丝毫!
她悲痛欲绝,她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只能日日看着何张氏数钱!
凭什么看着她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凭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假装悲伤,和别人说起苦命的病死的侄女?
凭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假坟前哀哀欲绝,人前痛哭流涕,人后狠毒如蛇蝎?
她不甘心,她想复仇。
她想附着在人的身上,用他人的手替她报仇。可是她做不到,一般人的火气太盛了,她根本附着不了。
直到遇到冷聆心。
那天她依旧在乱葬岗游荡,忽然看见一个姑娘跑了进来。姑娘追着一只狐狸,跑着跑着一头跌进了坑里。
姑娘的头破了,流了很多血,昏迷了过去。
她看着这姑娘,冬底的天气,她还穿着单薄的夏衣,浑身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长期被虐待的样子。
她使劲将姑娘唤醒,指引她去找草药敷上给自己止血。
可怜的姑娘,你多大?
十六,过完年十七。
呵,十七?她被卖的那年也是十七。
她笑道,姑娘,我附着在你身上好不好?我有未了的心愿,如果不能完成,我死不瞑目。
这个姑娘身体羸弱,气焰低,能容她一席之地。
冷聆心懵懂的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冷聆心。
有了能使用的身体,她便能着手计划复仇了。
司空照,冷聆心。
何岁岁飘到床前,看着睡梦中的冷聆心,她双手捂住胸口。
你们的恩德,岁岁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