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淇水之畔,朝歌城下。
这座殷商古都,阔别千年岁月,再次遭遇了战火。
整整六千大军,在离城五里外扎下营寨,如同一头嗜血猛兽趴伏俯瞰,随时准备扑向战战兢兢的猎物,战争的阴云毫无征兆的笼罩了这座人口不过万余的小城。
朝歌只有两个城门,毕竟是小县,人口不过万余,加起来还没有城外的士兵和牲畜多呢,开那么多城门干啥。
东城门外,就是朝廷大军的营寨,虎视眈眈,而西城门外,又有数不清的骑兵斥候往来穿梭,所有妄图出城逃命的人,都被一一砍杀在黄土官道上。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想不明白,为何朝廷官军,会把屠刀对准自己?
朝歌县衙中,三十出头的县令罗飞急得团团转,得体的官服被他养尊处优的身躯撑得溜圆,此刻着急之下,更显累赘,被他一把扯下丢在案几上。
“怎么还没回来?”
罗飞在原地转两圈,就往县衙外看一眼,期盼着会有好消息送回,但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罗飞也在原地转了一个时辰了。
若是给他拴个磨盘,恐怕谷子都磨了上百斤了。
“报!”
县衙外突然传来声音,让罗飞心头一颤,甭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吧,总比没有消息还等待消息的煎熬要好的多。
罗飞也顾不得县令之尊,得不得体了,直接光着膀子迎了出去,一把抓住报信的差役,心头一沉,问道:“怎么是你来报信,县尉大人呢?”
下午时分,朝歌城外突然大军云集,罗飞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这伙大军过来干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关闭了城门,然后派出了负责本县兵事的县尉邬名出去交涉。
邬名至今未回,县令心中拿不准本来就很焦急,却见来报信的只有一个差役,顿时有了一个不好得罪预感。
“不知道啊?”
差役莫名其妙被县令抓着衣领,吓得腿都在哆嗦,心惊胆战道:“是夫人让我来报信,说县令大人的小妾要生了。”
“他妈的,这个节骨眼生什么孩子!”
县令一把推开差役,破口大骂,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难道我勾结前朝余孽的事儿被发现了???
人在慌乱中,只要抓住了一个方向,就会向着这个方向无限的延伸。
县令越想越有可能,若只是贪污受贿这些小事,皇帝只需要一道圣旨两个官差,就可以将他锁拿,没必要出动大军压境啊。
那就只能是勾结前朝余孽的事被发现了。
罗飞咬咬牙,转身就回了县衙大堂,穿好了自己的官服,他要上城墙看看。
为今之计,上下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放手一搏了。
走出大堂,看见院里的差役还傻愣愣的站着,罗飞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走过去踹了两脚,破口大骂:“这个节骨眼,你生他妈什么孩子?”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
虽然知道差役是受了无妄之灾,但县令出了些气后感觉舒坦多了,仰首阔步走出了县衙。
留下差役在原地,揉着屁股直抽抽,却不敢叫出声来,心里惊恐极了。
难道我和县令大人小妾私通的事被发现了???
……
当县令罗飞走上朝歌高不过两丈的夯土城墙时,尽管早就听属下禀告过,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依然被十里之外,那看不到尽头的巨大营寨给吓得腿脚发抖。
镇北将军田文静麾下说是六千大军,但这只是正规作战士兵的数量,其麾下还有数量庞大的辎重营,有数千人驱使的牛马车辆,还有数量没人统计,死活也没人关心的随军劳役,恐怕也不下两万人。
林林总总加一块,光是人数就有三万出头,远超这小小朝歌县的户籍总数。
而且按照来护儿三百老弱病残山贼,就敢号称八百的套路,田文静大军对外号称,从来都是二十万。
二十万人,这朝歌小县站都站不下,好些人能被挤到城墙外去。
如果是刘秀站在城头,面对城外号称二十万的大军,虽然也会有点害怕,但更多的念头却是,
真他妈看得起我啊!
但罗飞显然不是刘秀,面对城外的阵仗,哆嗦了两下,直接就嘎一下,晕了过去。
不争气的县令突然晕厥,看的城头稀稀拉拉几百县兵面面相觑,全都都傻眼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么多旁观者,居然连一个上去扶一下的都没有。
县兵中倒是有想去扶一下,在县令面前挣个表现的,但关键是,城外这么多大军,老子也害怕啊,腿肚子直打哆嗦,根本不听使唤。
没有和县令一般直接晕倒,都算这些年没吃空饷,还是认真操练过几天的。
城头已经慌乱,城外却缓缓走过来两骑。
傅俊坐在马上,闭着眼睛满脸无奈,尽管他尽力拖延,但实在是拖不住了,田将军已然对他阳奉阴违起了杀心。
刚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朝歌县尉,田将军这是铁了心要今天攻城了。
若是孤身一人,他大可放弃这狗屁的荣华富贵,直接横刀跃马杀将出去,想来六千大军也是拦他不住的。
但自己的老娘还在京城田将军府上,田将军说是替他尽孝,实则是作为人质,让傅俊老老实实听话。
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来护儿兄弟,有办法阻止了。
战马悠悠的走到城下一箭之地,颇有灵性的自己停下,傅俊睁开眼睛,眼中已满是血丝,开口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朝歌小县听着,我等是镇北将军田文静麾下王师,立刻交出窝藏的朝廷反贼和造反用的财物,还能放尔等一条生路。”
傅俊说的很委婉,他希望城里有人能听懂,给田将军送些财物,说不定能免于兵灾之祸。
傅俊不想杀戮无辜之人,但他身边的人却不这么想。
别的同袍都捞的盆满钵满,唯有他,作为傅俊的副将,啥好处也没有捞着,对此早就心有不满。
眼看大军就要回京了,这朝歌县恐怕是最后的发财机会,他那里肯错过,当即开口大声道:“尔等反贼听着,立刻打开城门,放弃抵抗,否则大军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聒噪!”
傅俊额头青筋直跳,手臂一抬,手中虎牙长刀便横扫而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这副将斩于马下。
“主将在此,安敢如此放肆!”
大好头颅高高抛起,长刀染血,斜指大地,把城头城外的士兵都看傻了。
城头朝歌县兵:要不投降吧,惹不起啊,对面疯起来自己人都砍啊!
城外官军士兵:以后傅校尉不能惹,疯起来自己人都砍啊!
而早就对傅俊有些不满的张、陈二校尉则赶紧凑到田文静身边拱火:“将军,傅俊太放肆了,自己人都杀,要不要杀了他以正军法?”
阵前一千弓弩手,早就在张、陈二校尉的指使下张弓搭箭了,只要田文静点头,二人便会立刻下令万箭齐发。
任你傅俊勇猛过人,也得在弓弩攒射下饮恨于此。
“确实该杀。”田文静淡淡开口。
“得嘞!”张校尉高兴的答应一声,就要去下令放箭,却被陈校尉拉住,不做痕迹的努努嘴,示意田将军还有下文,你丫听完再跑不迟。
“一个无名小卒,竟敢在阵前忤逆主将,傅俊杀的好。”
田文静眼里,只有傅俊这一员猛将,别的人,他连名字都没记住,不过一个死跑龙套的,杀不杀又有什么关系?
张、陈二校尉同时心中一寒。
没有名字的死跑龙套,就这么没有价值吗?
我擦,我们俩好像也没有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