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几日后,重鸣峡正式迎来大演之日......
日升当空,弟子们人人均盛装而出,齐齐前往合鸣大殿。而尴尬了几天的洛翎也不例外,灵儿一早就来到了他的住处等他.....他想着想着,觉得反正也没多少人认得他,自然也就放平了心态;毕竟师父说过,每年一度的大演,其意义重大,如若缺席确是一大遗憾。
他远远便看见,今日的大殿,在日光照耀下竟然反射出些许流光,近前人头攒动,天空中也悬浮着不少人等待进殿;
对于大多数弟子而言,一年一度的大演也是能够亲眼见到掌教和各位长老演奏的珍贵机会;虽然在合鸣大殿真正奏乐之时,声音会响彻整座峡谷,但能够亲临现场并感悟各位长老的道,终归是一次不小的收获。
灵儿也带着他缓缓进入,走进了大殿外围的席位......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今日大殿穹顶的星空更加的美轮美奂,星尘闪烁都比那天他独自出现时频繁不少。而同时,他也在不停地用视线四处寻找着那抹熟悉的倩影......
而突然,他感受到一阵冷热无法言说的奇怪情绪朝自己背后扑来......
顺着那道感觉向身后看去,也的确是看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倩影……只不过她穿着的,是一件醒目到不能再醒目的火红锦裙......那红裙主人的视线中也带着一种难言复杂的幽怨,不禁让他全身一抖,背过身去,默默咽了口唾沫......
“怎么把这只大红狐给忘了......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他自己也心虚,毕竟揽在人家身上那是事实,他也只能装傻,在心里默念隐身咒......
实在是不能怪玉鸾看见他这么幽怨,她自从那天被禁足直到前几天才被娘亲放出玉坊开始准备大演......
身为长老还被关了这么久,原本跳脱灵动的一对“狐眸儿”都显得忧郁了几分;还有些熟悉的弟子和同道关切地询问起她最近为何如此,但她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小冤家受罚如此,玉鸾就委屈,还没地找人说理去,难道去跟别人说:“我因为想逗逗掌教弟子还反被占了便宜?”估计要丢死人了.......
灵儿带着他入座后,他也依旧没看见静忆璇......也不自觉的,就觉得些许心慌......
其实他也明白,他心里不是害怕人多的地方,而是他害怕在这种光线较暗的地方,身边没有能让自己心安的人......灵儿这个小孩子,自然不是被算他在内的。
这儿的座位也不分什么主次,都集中成一片一片,大致是坐着每个不同教场的弟子。
众弟子一年之中难得齐聚于此,互相行礼、交流也显得十分频繁,致使整座大殿喧闹无比,与洛翎那一天在此的情况截然相反,却反而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引出前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有节奏地敲响着,随后,悠扬的箫声此起彼伏,时而紧簇、时而舒缓;这一次不同于以往,所有的玄音海螺都被发现散开来,布置在了表演圈之外,在声音的响起的那一刻,整座峡谷内便都能听得见。
他环顾四周,看见每名弟子都相继闭目双腿盘坐,就连身旁的灵儿也是如此;他这才感觉到,从表演圈内散发出的情绪之力已经无比雄厚,时而,如同大海汪洋一般激荡、时而,又犹如林间清风般舒缓.....
他刚想开始闭目感悟,却发现远处表演圈出现两人,一人身着红衣,衣物飘动间好似一团火焰,正是刚才他瞧见的玉鸾;
那另一人,身着叶黄色锦袍,身资雍容华贵,他仔细一瞧,只觉得那女子虽说眉眼间年龄稍大,但姿态上却更加雍容华贵,宛如一朵盛开的秋菊,长相是竟是同那玉鸾有些许相似,年少时想必也定是个温婉的美人。
那正是另一位宗派长老方清莲,也是玉鸾的母亲。她们母女二人,一人手持玉箫,一人怀抱琵琶,与场下演艺弟子的曲乐开始合鸣,气场上甚至与场下千众弟子的齐鸣之声等同,有如两条磅礴大江融入了一片广袤的湖泊。
她们二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位三重情修为,二重情数量颇多,但要修行至三重情,不仅需要不俗的天赋,也需要自身对情绪的利用和感悟极其纯熟;毕竟情绪这项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而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与众不同的变数,没有全然相同的人心.......
他注意到玉鸾的神情,发现她之前的那股犹豫也消失不见,在投入演出的那一刻,便是全身心地进入了节奏;畅快地演绎,也能使人释放心中的潜在压力......看着她那自信且嘴角露出的些许微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第一眼见到的灵动美狐.......
“她真的很热爱曲乐呢……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天的幻音幻境,要说洛翎什么感觉都没也并不全对;毕竟当时二人的情绪相连,他虽然被拉进幻境,像是被蒙住双眼,但还是隐约在她的情绪内里中察觉得到一股浅浅的哀伤......这也是情绪共鸣的弊端,终归是共鸣的话,虽然能够尽量凭借境界遮掩,但无法彻底断绝对方的感受。
洛翎渐渐又进入了自己的思考节奏,他的确很喜欢通过细微表现去揣摩一个人;
就在他还未回神之时,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天空之中;她长袖一挥,千百古琴悬浮而起,而一架通体银白的古琴横悬在她的身前;
今日的她,虽也是同样的白色,服饰却给人一种华贵之感,通体流光,头上的发饰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后的样子,同时保持了她的出尘,却又有一种高贵之感,让人视之宛若神女,比起以往的气场不知强了多少;
当她拨动琴弦的那一刻,情绪之力如同暴风般骤涨,却让人不会感到过大的压力;如果说刚才的玉鸾母女,气势如同江河融入湖泊;那静忆璇的气息便如同广袤无边的大海一齐将二者共同包裹......
连她们母女二人都出现了短暂的气息迟滞和吃惊,竟是没想到静忆璇的功力短时间内进步如此之大。
台下的好些弟子甚至都顾不得去吸收什么情绪之力了,很多人已经起身驻足观摩起了掌教的无上风姿......连常见静忆璇的洛翎都愣住了,更别说这些一年到头见不了掌教几次的弟子们......
倒是灵儿这丫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坐着闭目轻轻摇晃着脑袋十分享受似的。
看着她那无法言说的美丽身影,投入在音律之中的认真神情,洛翎却没来由心思复杂......
来到这地方的这些时日,他在心里理所当然地对静忆璇感到亲近;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她温柔、值得信任、对他上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再遇到这样的人了,她有时严肃、有时又有些呆萌的可爱......
而此刻看着这样风采万千的她,他必须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
他们二人互称师徒,也确有师徒传道授业之实,但在两人心里其实都清楚,那就是他们两人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将对方严格的去当作是师父或是徒弟。
他们两人都很默契的只是选择了一个身份来与彼此接触,互相找了一个可以继续相处、信任下去的台阶......
她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他自惭形秽;她很强大,强大得无论洛翎是什么样的情绪状态,她心念一转就看到他的情绪来源......
但有一点就是,她们这样的人,习惯性地忽略了,有些情绪,是不需要音道修为也能够感觉得出的......
没错,静忆璇对他的若即若离,要说性格敏感的洛翎没有察觉到那就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所以,自己的喜欢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和姿态去继续接近她呢?呵呵......弟子身份吗?
“啊师父,弟子喜欢你,可以和弟子交往吗?嘁,真是幼稚可笑的要死……”
他随即摇头心里冷笑道......
然后每天就那么远远地站着,每一天都可怜巴巴地期待着能见到她的身影就能够自我满足?卑微地感受着她一阵的温暖和又一阵的刻意疏远?
这不是他要的感情。
他早就暗自发过誓,此生都不会再伤害自己,那他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无论面对的是谁,就都要说到做到。
他也不会去勉强静忆璇去做什么选择或是决定,更不会勉强他自己......
无论对静忆璇来说自己在她心里算什么,是否真的有情愫也好,还是仅仅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对宗门有用的人去培养也罢;
他自己不会去问,也不会试着去了解;
因为这个时候得到的任何答案并不重要。他的实力低微、这副躯体的身份不明,还有老太婆必须要他完成的“任务”.......
这样的自己,可笑地蜷缩在这样的安乐窝之中发抖,连这个世界都不曾完整地见过.......面对一定程度上已经能算作是“站在了世界顶点”的静忆璇,你又有什么魄力和资格去说自己喜欢她?让她倾心于你?就凭你们这几个月的相处吗?
在前世里,
很多人在喜欢上谁时,都会习惯性地去忽略这些问题,只想着去爱就好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实在不行了就分手呗......但这样是不行的;
他以前也一样,但现在的他,会选择直面,会看重每一次命运的相遇和抉择。
而且,无论是任何原因,他的心里,容不下若即若离这个词。这个词会让他怨,会让他恨......
这种恨会充斥内心,进而毁灭周围的一切,直至剩下他自己。
他选择信任静忆璇,愿意起誓以她为底线,只是向她表明,自己会认同自己来自重鸣峡,无论自己将来如何,自己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一员,永远不会背叛这里;而自己会支持她的方向和决定,永远会是她的同道......
他洛翎永远不会背叛那些对自己有着善意的同行之人,对于他们,他从不会吝啬自己的信任;
可一旦上升到情爱,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事了……他不会再先去信任任何人,
任何人。
不会再盲目地就将自己全盘交出。
对,哪怕只是一点儿,他也不再愿意尝试......
“你见过一块会努力去尝试释放出温暖的冰吗?不,你只需要乖乖地等着谁愿意不惧寒冷地靠近你、温暖你就好了;
而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将已经融化了的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了。
本来就冰冷无情的你,没有必要去四处卑微地向别人喊着、去不断解释着自己的内心也有温暖的地方……”
在以前的世界里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道……
所以不要看他偶尔会笑呵呵的,好像有时候也会傻得可爱;
都是假的,那些不过是他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而生出的“人格”。
你以为这是个甜美的爱情故事吗?呵,那就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他这种孤独的人,不是在数不清的幸福中偶遇苦难,而是在无尽地黑暗中寻找着温暖,并试图去成为那孤单的一缕光明......
他的心里,始终都有一座高塔,当站在这座高塔之上时,他能够真正以第三人的视线去审视、俯瞰这世间的一切的爱恨离愁和一切的风风雨雨。
而在这座高塔之下,四周有着名为“爱”、“欲”、“温情”、“美好”等等各种各样的无底深渊......
而每一次当他决定跳下和坠入那些深渊时,无一例外,最后都会发现那些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最后再疲惫地拖着遍体鳞伤的自己重新朝塔顶爬去;
而最后一次他向上爬去时,在路径上布下了无尽的尖刺、油和毒瘴......确保没有人会愿意不顾艰险地走过这些阻碍,包括他自己。
自此他便是那个永远孤高地站立在塔顶端俯瞰人间,永远不会再选择主动坠向那些深渊的守望者。
纵是有万般思念......
他最后深深地再望了一眼那依旧悬浮在空中演奏的美丽身影,转身看了看她身边的灵儿,微微一笑,宠溺地摸摸了她的头。
灵儿似是知道是他,并没有睁眼,撅起嘴甩了甩头表达不满后依然闭目感悟着。
他随即不再多想,转身便向大殿之外走去……
那身处高空之中的身影,全程都好似完美无缺的音律之中,在这一刻,
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