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像是一种新奇又陈旧的陶醉感
一株嫩草丛中飘散的粉色花蕊
代表着风和光的念念新语
山脉上的翠绿松林
鸠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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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崎峰顶,终年常绿。
作为整个重鸣峡的中心地带,其峰形并没有多么雄壮,就像是一片圆形云海中独耸入云的擎天一柱,终年静静矗立于此,静中却又好似蕴含音道内蕴,周遭云海宛若一个整体,细看之下,竟始终保持着同一方向移动晃动,美不胜收。
沿着峰壁向上,峰顶则是一片在顶端山壁上开凿出的平台,内嵌在山体之中。
其上怪石环绕,有一通幽铺石小径隐藏在花丛之中。
内部则是别有洞天,一湾小池塘清澈见底,如同流动的透明琉璃玉壁般纯净,三两金色鲤鱼游弋其中,偶尔安静漂游,偶尔翻跳出水面,算是这里为数不多会打破宁静的物体了。
池塘旁的桃花树不时飘散下朵朵桃花瓣,有些飘落水面,有些随风而去,而桃树,却终年不曾凋谢,始终保持着盛开的状态。
在更深处的地方,树立着一座看上去像二层小庙的建筑,也是这里唯一的建筑。庙宇并不奢华,只是普通的木质,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和色彩搭配。
只是在靠近这座小庙之时,会让人感到一种别样的吸引力,透出一小股别样的诱惑和危险感。
而走进庙宇之内,才会发现这座小庙只是单层,穹顶较高,虽是木质,但整座穹顶连同周围的墙壁......怎么说呢,像是被人常年撑扶住的楼梯扶手表面般一样光滑,光滑到甚至能略微反射屋内的烛光。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正中居于一座圆形玉台之上的盘腿闭目而坐的青年。
那种带有些许诱惑和危险正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他本人,看似只是在闭目调神,但仔细感觉之下就发现,他并没有呼吸。
身穿着一袭黑色长袍,领口微开,脖颈连同脸庞和双手都白里透红,皮肤细嫩如婴孩,虽谈不上有多俊美,但眉清目秀,竟还有两三分女子的美感,
身长目测却是八尺有余,长发披散而下,底端好似慵懒般附在玉台边缘之上,撑起一条条曲线......俨然一个安静入睡的翩翩如玉公子。
看着他的第一眼虽没有那么惊艳,但一旦看久了,仿佛就会产生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看下去......
其身上隐隐发出一种轻微的、让人不易察觉的波纹,略微与庙宇内的墙壁引起共振,这也就是为什么庙宇内的穹顶和墙壁这么光滑的原因。
但在靠近玉台两丈距离之时,震感和那种微弱的吸引力便会骤然增强,让人感到一股无法克制的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震碎心脏而出;
而那种吸引力,则开始不断吞噬靠近之人的情绪,美好的、痛苦的、新奇的各种情绪将会被慢慢吸收而走,从而让人感到......
不,是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也不会有笑意、做任何快乐的事情也不会有快感、最亲近之人去世也不会感到难过......
历代掌教经过尝试得出经验:如果不及时远离,那这种无情绪状态甚至将会持续一整年左右的时间甚至更久,之后才会逐渐消散,且无法可解。
而在那棵桃树下,有着一片人工雕刻出的小石台,上面铺垫着一张白色的貂毛状的毛毯和靠枕。一张精雕木案摆在石台之前,其上摆着一座小香炉,琉璃碗中盛放着各式果子,一架精致的乌木金丝古琴。
而木案之旁,毛毯之上,侧卧着一个慵懒的白裙女子,她斜窝在毛茸茸的靠枕上,一手半撑着身子,一对娇美的玉足半隐蜷缩在白色的裙摆之间,眼睛微闭,可爱的睫毛翘起微微颤动,一只手如纤细玉枝般的两根手指夹着一颗小果子,一边听着树上小百灵鸟们悦耳的歌声,一边将小果子送进嘴巴里。
一头柔美的秀发散落在石台之上,皮肤白净如温香软玉,仿佛轻轻掐一把就能捏破。她并不似那类年轻的纤瘦小娘,年龄看上去更像是个二十七八的成婚娇娘,恬静中又尽显丰腴和娇柔,形体修长,竟约是七尺上下,因侧卧着看不真切,更显得她似是那种气度风韵都已成熟的美妇人......
只不过她的吃相,和那副嚼着糖衣果子眼睛都快眯成了两个月牙的欢喜模样,实在是有些像个还没长大的少女。
而那长相、身型,竟和洛翎在白色空间内看到的那老太太变成的女子除了服饰外一模一样。
她就是重鸣峡上一代的大师姐,本代的掌门,静忆璇。
待嚼完果子之后,她略微起身,举起案上的白玉茶杯一饮而尽,盯着还有半碗的糖果子,好像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她从袖袍里抽出一片小锦帕子,做贼似的塞了好几个糖果子进去,仔细包好后,藏进了袖袍里,才满意的笑了笑。
这时碗中的糖果子只剩下可怜的三个了。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转头冲着树上的几只小百灵道:“你们几个,糖果子的事,可不能告诉小师妹啊。”眼神中似有一种狡黠,语气上,貌似还有一丝淡淡的威胁。
几只小百灵鸟彼此互相看了看,似是听懂了一般,在树枝上跳上跳下,很人性化的几个小脑袋点个不停……
静忆璇自小在重鸣峡被师父带大,在一众同龄人中天赋异禀,精通几乎全大陆上所有的乐器,甚至是这两代弟子之中除了她师父之外,唯一一个能够达到音道三重情中期的人,这也是目前修炼音道中最高等的一级,顺理成章被培养成为当代掌教。
犹记得当她还是十多岁的少女之时,师傅便将她带上过天崎峰,那时的她看什么都无比新奇,尤其是对那个漂亮的沉睡男子。头一次想跑上去摸摸,却被师傅严厉制止。
据她的师傅说,这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多年了,几百年?貌似重鸣峡开创以来有多久,他就坐在这里多久了,他从没睁眼过、没有过任何言语和动作、不进食、不饮水,好似人间谪仙般却又无丝毫灵气扩散,只有那奇异的共振和吸引力让人知道他不是死物。
但能够知道的是,这种共振对音道修炼大有裨益,就像是声音的起源之力一般,纯粹、纯净,所以历代掌教和候选人都会在这里清修,曲乐造诣则愈发纯熟。
静忆璇没怎么离开过宗门,自小的玩伴除了几个小冤家师姐妹之外也没有太多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所以自从她能来天崎峰后,还是小女孩的她,不管有什么好玩的、不开心的事,都跑来和这个沉睡之人诉说......
比如她的新衣裙被刮花了呀、练琴练的手指都破了,哭哭啼啼地偷说不想练了呀、山下有好多好吃的呀之类的......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静忆璇从当时那个还没有庙里玉台高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外表比沉睡之人看上去还要大上些许的美丽女子了,可她还是习惯经常来这里坐坐,对着空气般的人讲些琐事,唱歌给两人听。
她原以为,往后的日子,自己只需要和师傅一样,守护好此地,带着下一个嫡传人来此就好。
就一直这样,陪伴着,不用去想太多......承担太多......
但今日,就在她还在闭目养神之时,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这是?!”
她猛然抬头向小庙方向看去,只看见那永远没有丝毫移动过的身体,竟然脚尖点地,身形不动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全身皮肤泛出潮红……
她震惊之余来不及多想,一个瞬身就朝小庙飞去,
而以那人为圆心的地面上,好似被灼烧般裂痕密布扩散。峰顶上空骤然阴云密布,和远处天际的蔚蓝界限分明。
她看见那人四肢逐渐蜷缩在一起,就像是小婴儿蜷缩在摇篮中那样漂浮在半空中,逐渐被一个肉粉色的光膜包裹,可当她即将要接近并触摸到光茧的那一瞬间,却感觉到自己像是撞碎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般从中一穿而过。
一时间,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了各种从未见过的画面:
破碎了的水之镜面、鲜血染红白衣......
天崎峰崩塌......一道巨大的光柱贯通天地......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中降临,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去,被留在了那团光茧里......
她并无察觉到自身有什么异样后,伸手一招,木案上的古琴便飞掠而来,琴入手后自身气机便扩散开来,试图抵御光茧那越来越炽热的气息。
“咕咚......”
“咕咚......”
两声心跳般的闷响在耳边炸响,静忆璇脑海瞬间如遭重锤,嘴角渗出一丝殷红……
强如她都无法抵御这种音波的侵袭,要知道她可能已是这片大陆此道中的最强者,竟然仅仅一个心跳就将其心防击散。
她抹了抹嘴角,抬头向四周看去,池塘中的池水、各种小石块,竟都悬浮了起来,缓缓向高空飞去,连同那座小香炉,和碗中那三个糖果子。
而不待她反应什么,从光茧中便瞬间释放出一股无形气浪将她吹翻在地。
“好亮...好刺眼......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不能让他出事!”她用力抬头望去......
那耀眼白光之中,走出一只脚,踩在地面,接着是第二只,紧接着是一只手伸出,抓起了那漂浮在空中的糖果子,又往光影里缩了回去。
只听一个正在嚼着东西的青年男子声音开口道:
“唔......老太婆,你哪里来的糖葫芦啊?”
静忆璇半趴在地上,头发略微有些散乱,朱唇微张,呆呆地望着那个从光影中走出的男子,和那具身体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居然动了.......
居然......说话了........
“他,他说什么?老.....老太婆?葫芦?”
静忆璇脑袋懵懵的,还没有从这幅太过夸张的场面中回过神来......
那男子走出之后,用力嚼了嚼嘴巴,吞下糖果子后说了句:“啊....好渴好渴。”
随即四处张望了一番,拿起之前因浮空而掉落在地上的那盏白玉茶杯,就往池塘边跑去,也没注意什么,快速喝了好几杯后才满足叹出一口气。
“这水......虽然没味,但感觉怎么这么好喝?”
起身后,撇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静忆璇不满道:
“哎,老太婆,你搞什么呢?这次又是什么地方?学聪明了?这次整了个还算像点样的地方啊。”
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去。
“你怎么又变这模样了?还玩上瘾了啊?我可说了下次见你,一定要扯下你那面皮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
说着走近她身前,直接伸出右手捏住了她两边脸颊,好似是没想到手感竟出奇的好,便反复用力捏了捏。将那美丽的脸蛋捏成一坨,小巧的嘴巴也嘟了起来。
“行了,快变回来吧,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这是哪儿?我到底该怎么做。”
似是觉得她这么样被捏了脸蛋儿还真有些可爱,但一想这是那老太婆变得他也就没什么心思了,玩闹两下后便问起正事。
毕竟他可是记得很清楚,昏倒过去之前,这老太婆铁定给他下药了!
静忆璇本来就呆若木鸡,还看着眼前那个自己认识了二十几年的男子手里握着他刚用过的,原本是自己喝茶用的白玉茶杯......
自己还受了些许内伤,仪容不整地趴在地上;
看着他蹲在自己身前,一只手还在自己的脸上捏来捏去;
听着他好像有些许不太耐烦,还一口一个地叫自己老太婆......
自己的年龄就这么大这么老么?他不比自己大多了?
不说静忆璇身为掌教,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而且是来自男人的委屈?
按理说她早已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不然也不会在音道一途上有所建树。
但她也不知怎得,只是贝齿紧咬下唇,好像几滴晶莹的泪花立马就要夺眶而出。
这回又轮到男子一脸狐疑了:
“这老太婆......搞什么啊?怎么还哭上了?”
他也越看越离谱,在心里琢磨道......随即,他看到了她嘴角残留的一丝微红。
“你受伤了?”他收起玩笑略微严肃地问道。兴许是觉得残留的血迹对于这样的容貌来说着实不美,便想伸出拇指试图帮她擦去。
但在那女子看来,好像这可恶之人怎得摸了她的脸也就算了,还要得寸进尺摸她的嘴唇!
“你!你怎得是个登徒子!”
只见她一掌气机翻涌,便将那男子推飞出去。
可下一瞬,静忆璇貌似是压根儿没想到那人连自己这么微弱的一掌都没承受住,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了好远,“噗通”一声直接跌进了池塘里。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起身闪到池塘边袖袍一挥,那人便似落汤鸡般被提了出来,意料之内的......晕了过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得将他放在那石台上,掌心灵力凝聚,便将他的衣物烘干,灵力掌控轻重恰到好处。
她从未触碰过男子的身体,这也是刚才反应那么大的原因,红着脸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内外伤后,赶紧去想池塘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便传音给自己的小师妹。
“刚才动静那么大,她肯定看见了,这次,我重鸣峡真是要出大事了,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他没有修为,那种奇异的体质也似乎消失了,现在的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跟我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样了,还有这人怎得......怎得.....”
说罢静忆璇羞恼的跺了跺脚,望着那安静躺在那里的人,心里暗哼了一声
“还是老老实实当木头人的好!”
盘旋在峰顶的阴云逐渐飘散,些许光柱渗透出还未散去的云层,似有意无意间照射在那桃花树下的石台之上,那个眉头微皱的黑衣男子身上;
远处传来的几声鸠啼和那逐渐变强的羽翼破风之声,
空谷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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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像是一种新奇又陈旧的陶醉感
一株嫩草丛中飘散的粉色花蕊
代表着风和光的念念新语
山脉上的翠绿松林
鸠啼
那些被炙烤到龟裂的地面
起点
伴随她坠向镜面的那一瞬间
碎屑、鲜血
原本应如世界下沉般的周遭一切
却在水平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