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一夜雨后,地上留着水痕,院内的鱼缸水位涨了不少,辰宁舀了两勺泼在竹下,免得让那尾锦鲤跳了出来。
昨日花嬷嬷回来后不久,沈文舒也回来了,只说回了一趟莲花峰,这会儿看她大清早起来给那几棵柱子泼水,忍不住笑道:
“昨天晚上下了半宿的雨,你还给它们浇水做什么?”
“那竹子底下新出了不少笋芽儿,我多浇一些也无妨。可是这缸里水再不舀掉,回头再下雨,我怕鱼儿跳出来。”
沈文舒走过来看,那尾锦鲤正在水缸里悠闲的游着,半点瞧不出准备想往外跑的迹象,于是笑道:
“你伺候这些东西倒是上心。”
“万物皆有灵性,我瞧着它们畅快,我也畅快。”
沈文舒看了她一眼,盯着缸里的鱼,不知在想些什么。
辰宁转身放下了水勺,转头道:“祈远昨儿跟你说了吧,韩靖他们去了旁边院子,你要不要也过去?”
沈文舒看着缸里那条鱼悠闲来去,摇了摇头:“我就不过去了,这儿住习惯了,要是镇南侯来,我过去躲一躲就是。”
辰宁闻言还想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有些事多说无益。她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我去卿卿出门一趟,回来估计很晚了,有什么事你自己安排,若要帮忙,找崔管家就行。”
沈文舒这才抬头,有些疑惑:“就你们俩?”
“就我们俩,一会儿就走了。”辰宁拿来鱼食喂了鱼,又将鱼食递给了沈文舒逗鱼玩儿。
沈文舒略显疑惑的转头看了看祈远屋内:“我还以为祈远跟你们一起去呢,大清早我去找他就不见他人。”
“或许是有事儿出去了吧,”她皱眉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苏卿收拾了一番出来,“卿卿你去看看,祈远在屋里吗?”
苏卿跑去敲了门,见没人应,于是进去打量了一番,确实没看到祈远在。
于是出来跟辰宁如实说了,辰宁虽然有些不解祈远大清早去了哪儿,可这会儿崔管家却来了,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从瑶城到固良镇有些距离,坐马车需得将近半日的时间,赶着拍卖会的时间,辰宁便不再找,让苏卿先去马车上候着,自己又回身去跟穆莺打个招呼。
“莺莺,我和卿卿出去了啊,你在家要有事,就叫管家帮忙。”
“知道了。”
穆莺连门也开,只隔着门回了她这一句,辰宁叹了口气辞了沈文舒往外去。
等辰宁才掀了帘子,便看到祈远已经老神自在的坐在马车中了,正想说些什么,就被苏卿一把拽了进来。
“赶紧赶紧的,赶时间呢!”苏卿卿赶紧的放下帘子遮住了祈远,忙催促了几声,伙计听话的赶车就走了。
“你怎么在这?”辰宁看着祈远问道,还以为他们两人是合谋,于是歪着头盯着苏卿。
苏卿却也只是耸耸肩:“不关我的事儿啊,我上来的时候他就在了,我还以为你们俩商量好了的。”
辰宁转头看向祈远,挑了挑眉。
“我也去看看,开开眼界。”祈远错开眼看着车外,就是不看辰宁。
辰宁原本以为今日就她与苏卿出门,所以只让崔管家备了辆小车,这会儿祈远和苏卿两人先到坐在了里头,她被挤在挨着门口的地方,一举一动极不方便,于是干脆掀了帘子,让赶车的伙计回府,她来接手。
一路上还忍不住抱怨道:
“你说你要去,昨儿怎么不说,非得把我挤在外头才甘心。”
“我说了,你说家里头得留个人当家。”
“那你当是也没说不留啊!”
“嗯,半夜里改主意了。”
辰宁好奇的回头,祈远跟她不一样,他决定做一件事定然是深思熟虑过了的,决不会像她一样,好似想一出是一出。
“那你说说,你怎么改的注意?”辰宁问道。
“我看去固良镇还要过莲花峰,你一会儿在山下等上片刻,可来得及?”
“你要是想去拿什么东西呢,可以改日再去,我算着到那吃过了午饭,也就差不多到拍卖会开始的时间了,到时候还得找入场的线索呢。”
“那就先不去了。”
辰宁被祈远绕了话题,这会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忘了什么,两眼望天没想起来。
就这会儿的功夫,几人已经出了城,辰宁遥遥的见着,镇南侯府的陈康领着一队人,拖着几个车往城里走。
辰宁对于镇南侯虽然是能避则避,但是碰上镇南侯府的热闹,却还是很想凑上一凑,于是等两边走得近一些,辰宁便想打个招呼,却没料到陈康先上来了。
“辰公子好。”
“陈侍卫,这是替侯爷去办事了?那里头装的什么好东西?”
“是侯爷准备带去京城的瑶城特产,辰公子这是去哪儿?”
“和朋友去玩呢,初来乍到,四处看看。”
“那辰公子路上小心,才下过雨,路上滑。”
“多谢陈侍卫,那在下告辞了。”
等上了路,辰宁还是忍不住回头打量一下那几辆车,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地上尽是泥泞,马车压过路面压出一道辙。
也不知道镇南侯府车上装的是什么沉得要死的东西,车马走得慢不说,还在地上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苏卿看她不住打量,也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辰宁刚巧被她挡了视线,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好。
“卿卿,你怎么那么爱凑热闹?”
“你看出什么来了?”苏卿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百里彦大概找了什么宝贝带回京城吧,”辰宁猜想着,说着转过头看着祈远,“说起来,去京城的事儿你都跟谁说了吗?”
祈远冲着苏卿抬了抬下巴:“卿卿,韩靖他们两口子。”
“你没和莺莺说一声吗?我今天跟她打招呼说我要出来一趟,她连门都没给我开,还气着呢!”
“哼,她气性倒是大,你都没跟她生气,她倒还来使性子,祁哥,你别跟她说,就不能让她跟着去京城,回头花花世界迷了眼,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来!”
辰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我想了一下,莺莺还是得带着。”
祈远见她这样决定,倒也没说什么,按着穆莺这会儿对百里彦的着迷劲,回头知道他们去了京城,百里彦也回了京城,很有可能就偷偷找过去了,到时候路上出点意外还真不好对付。
他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半晌开了口:“先不说这个,我这还有一桩事要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
“昨儿沈文舒回来,我去找了他,和他聊了聊。”
“哦?”
“他说是回了一趟莲花峰,但是我看不像。”
“怎么?”
“莲花峰上尽是黄泥,平时没下雨还好,可这些天断断续续下了这么多回雨,那地上黄泥都松了,一脚踩下去,鞋都不一定能拔出来,除非他是御剑上山下山,否则不可能鞋上只是湿了雨水。”
辰宁若有所思:“若是他真的是御剑上山下山呢?”
“你看看咱们这车轱,是个什么样子。就是城外这一段路,大白天的人来人往,他怎么御剑?且昨日午后也下了雨,若是他真是在莲花峰,不可能身上雨色全无。”
苏卿闻言更是不解:“那他去了哪儿?”
“我猜他应该就在城里吧!”
“算了,他既然瞒着,那我们猜了也没用,徒生嫌隙。”辰宁回头看了看他们二人,“要不歇一会儿,到固良镇还得有一会儿了。”
苏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做马车这么无聊!”
可祈远却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来:“我带了几本书,你要不要看?”
辰宁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本《梵元策》。
“古奕真君的《梵元策》?”辰宁好奇的问道。
祈远眯着眼,神色不明的看着她:“你知道的可真不算少。”
“我有个师父,和那位真君是朋友,所以知道这个人,而且混元幻境也有这本《梵元策》。”辰宁靠在车门上,闭着眼睛说道。
“你看过了?”
“嗯,粗略看了一下。”她忽然睁开眼睛,冲他眨了眨眼,“你要是想看这类书,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找,我师父那里应该有不少的!”
“好啊!”
苏卿撑着下巴,看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半天,忽然的叹了一口气:“要不你们在车里聊,我去赶车?”
“就你会说话,你要是觉得无聊也带一本书看啊!”辰宁笑着骂道。
“我才不要,大好春光不多看看可惜了!”说着,她也爬出了马车,干脆坐在辰宁身旁,“这样就很好!”
辰宁唇角勾起,歪着头往她肩上一靠:“这个靠枕舒服,恒温的!”
苏卿翻了个白眼:“辰公子,你要不注意点你现在的身份啊?”
“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对你情有独钟,你应该感到荣幸!还敢挑剔!”
“哕,你可真有自信。”
“多谢夸奖!不过尔尔。”
接下来的一路,辰宁与苏卿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祈远在车里听着,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没了笑意,倒是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
将近午时,三人这才到了固良镇,因着今日偏偏又与赶集的日子凑在一起,刚进了镇子马车便走不动了。
三人来到一处驿站寄存了马车,便往镇上寻了一处酒楼,随便要了几个菜便打发对付了中午那一顿。
固良镇虽也只是一座小镇,但此时的繁华相比较瑶城却是有过之而不及,街市商铺林立,百业俱兴。
吃饱喝足,一行人穿行在人群里,听着左右小贩们的叫卖,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走得快,一会儿又走得慢。
苏卿原是奔着拍卖来的,但左看右看,买了不少小物件,都看不出哪头有拍卖会入场的线索,忍不住有些着急。
“姐,这拍卖会不是要找对线索才能进去吗?你找到没啊?”
“没有,正在找。”
说起来这固良镇的拍卖会,却不是公开的,因着卖的东西各色各类皆有,甚至有些是修道者才用得上的,是以入场的要求就变得高了,找不对线索,根本进不了拍卖场。且这线索,也只有这拍卖场的常客知道。
辰宁自然不会让祈远和苏卿知道自己也算是半个常客。
可她这会儿拖拖拉拉,却不是因为怕给他们二人知道这个,只是因为瞧见了个不想碰见的人,只能带着祈远和苏卿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的晃,借此避开那人。
过了好一阵子甩脱了那人,她才放下心来,盘算着今日是卯日,于是找了一个卖木雕的摊子,买了一只木雕小兔儿。
又找到了一家檐下挂着挂着酒旗,酒旗上还有一只兔子的酒坊走了进去,辰宁把木雕的兔儿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便带着他们进了后院,又从后院出了门,七拐八拐的过了几个胡同,便到了一个戏楼似小楼庭前。
掌柜的回头给了辰宁两块牌子,一块鎏金,一块镶玉。辰宁从中选了一块镶玉的牌子,给了掌柜一锭银子,掌柜掂了一下分量,满意的便退下了。
辰宁进了戏楼,将这牌子给了守在门口的伙计,那伙计便又领着他们进了门上楼,在二楼寻了个视野不错的雅间。
三人进了屋,屋内一应俱全,中间一张四人高脚茶桌,旁边搁着一张坐榻,上面有一副棋盘,屋内挂着几幅山水画,虽不是名师大家,却也清新秀雅,不落凡俗,只是靠窗的墙面装饰般挂着一架小鼓,显得有些突兀。
众人刚落座,就有几个伙计送来茶水,又有人打开了窗户,放下了朝向戏台的帘子,伙计拿了两个一大一小木牌,皆是一样的“肆号”,将大的木牌挂在了窗外,辰宁拿了一张一千两银票跟伙计换了那小的木牌。
收拾完一切,几个伙计便退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掩上门。
隔着帘子向下望去,那戏台上摆了一张精致的条案,台下围坐着好几圈的人,脸上遮了个獠牙面具,身上披着拍卖行准备好的黑色金丝罩袍,他们若是不出声,恐怕连男女都辨别不出。
连着这边雅间的旁边几间,皆是和这里一样的雅间,窗前皆已经挂好了牌子,辰宁数了数,倒是来了不少人。
苏卿满腹疑问,早已按捺不住,小声的问道:“你之前来过这儿?”
辰宁坐下给众人都倒上了水,自己喝了一口以后,这才挑了挑眉,回道:“来过一次。”
“就一次?我看你倒是挺熟练的?”苏卿有些不信。
“好吧,”辰宁掰着手指头,数着:“大概有,二三四五六次吧!”
祈远看着她哼了一声。
苏卿已经懒得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转头去打量屋内。
半晌走到窗前,抬手要去撩那帘子,辰宁见状连忙叫住她:“住手住手住手!”
苏卿吓了一跳,立马不敢动了:“怎么啦?”
辰宁指了指眼前的桌:“来,先坐下,我给你们讲讲规矩。”
“这还有规矩呢?说给我听听。”苏卿好奇的睁大了眼,回身到他们身边坐下。
“听好了啊,进了这儿,在拍卖结束前,就不许乱跑,若是出了外头这个门,那你就不能再进来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头拍卖的东西,有些不能给外头知道,很多都是修者才用得上,你中途出去,怕你碰上别的买家,万一出了点事……”
祈远忽然看了过来,眼底明灭:“所以你说,这东胜国还有别的修者?”
辰宁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算是吧。”
她又指了指窗前那帘子:“那帘子你也不能掀,倒不是不让掀,只是这拍卖场卖的东西极为贵重,若是你撩起帘子让外头的人看见了你,我问你,出了拍卖场你东西丢了怪谁?”
苏卿闻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这样说起来,他们想的挺周到的啊!可是刚刚引我们来的伙计不是都看见我们了吗?”
“那些伙计都是这拍卖场的人,签的都是死契,这辈子就在这一家做事儿。而且我们刚来的时候,你可有看见别的来拍卖的人?”
苏卿回想了一会儿,似乎进了酒坊以后,就没有再看到旁的人,一路上过来,都是拍卖场的人,她点着头说道:“好像还真没有!”
“是吧,因为人是错开着来的!”
祈远却突有疑问:“可是,我看楼下这么多人都是来拍卖会的,酒坊又是怎么错开让众人进来呢?”
辰宁摇摇手指,略为自得的笑道:“这也不难,你看啊,这个月十五,是卯日,卯是什么,就是十二生肖的兔子,今儿又是固良镇赶集的日子,别说木雕的兔子,糖画的兔子有吧,捏的泥兔子,兔子面团,兔子摆件,安排在这市集里可不要太难。”
“可酒坊只有一家……”
“莫急,听我说完。这一家酒坊的确只有一家,可是别家就没有了?”辰宁笑道,“而且我们要找的,也不是酒坊,只是招牌上有兔子的店家,这镇上有兔子的招牌可不少。且每一家都只接待一趟参加拍卖的宾客,第二个拿着兔子去的人,店家只会让你去别处找找,我们这是运气好,才一趟就找了家今日还没接待过别人的!”
听到这里,祈远与苏卿恍然大悟,“看起来,这拍卖场背后的东家来头可不小,总不能还是镇南侯。”
辰宁摇了摇头:“镇南侯可做不起这买卖。”
苏卿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她明白这拍卖场背后的东家是谁,于是来了八卦的兴致,正想追问。
却听见门口传来有序规律的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