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注视着一行人慢慢消失,道路尽头闪过一道白光,打更声,鬼差的叫魂声统统不见了。刚刚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阳城大街上的雾水也慢慢消散,路灯逐渐清晰明朗,笼罩在大街小巷的阴气也不见了。
苏之淮转身大步往前走,纪锦棠突然将他拉住:“你没发现刚刚有点奇怪吗?两个鬼差为什么对你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怕得要命,另一个始终不出声,丝毫没把你这判官大人放在眼里。”
苏之淮愣了片刻,才想起刚刚有个阴差一直没说话,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觉得阴差的确有些不寻常。
“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除了黑白无常之外,地府鬼差向来不会两个人出来引路,通常只是一个人,可今天….”苏之淮的话音陡然止住了。
“很简单,另一个绝对不是一般的阴差,我刚刚仔细留意了,那个怂蛋我可以隐约从兜帽下看到他的脸,而另外一个似乎是刻意用什么法术将自己的面容遮掩。还有,刚刚那群人,他们虽然死亡时间不同,可是他们的死因却是相同的。”纪锦棠说。
“什么原因?你留意到了?”苏之淮疑惑地问。
“不错,我留意到他们脖子上的伤痕,他们的的确确都是被僵尸咬死的。”纪锦棠的语气缓慢,可他这强装镇定的语气却遮掩不了他内心的惶恐。
“僵尸?一下子咬死二十多个?”苏之淮瞪大了眼睛,他几乎难以相信,人间一下子死这么多人,这必然是件大事。可为什么他没接到警队的电话呢?难道说尸体还没被发现?
“我怀疑这事跟恒烛有关,这他妈的,我看这家伙是疯了。”纪锦棠怒骂道。
这件事就像是个挥不去的阴影,一直在两人心头萦绕,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空荡的街道上只有两人坚定的脚步声,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明暗交错下,两个俊朗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
走到家门口,纪锦棠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刚准备敲门,却发现苏之淮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娴熟地开了门。
“我靠!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你一个鬼仙,你还要什么钥匙!”纪锦棠伸手去抢钥匙。
“这是陆鸢给我的!”一向温文尔雅地苏判官语气忽然强硬,和纪锦棠两人在家门口扭打在了一起。
当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却发现李小飞跟个木桩子似的坐在门口,而陆鸢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李小飞差点哭了出来:“老板,你说让我保护陆鸢,我一直不敢睡觉,就坐在家门口,可这一夜也没什么动静啊!”
纪锦棠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智力低下,竟然没发现自己只是随便编了个谎话把他支走。于是他开始接着忽悠:“干得好!回头给你奖金!”
陆鸢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纪锦棠和苏之淮真的一起回来,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冲上去将两人牢牢抱住,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哭。
纪锦棠赶紧哄她:“好啦,不哭了!你哥哥我说要把苏之淮带回来,这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
他然后一个劲儿地给苏之淮使眼色。
木讷的判官半天不做声,一时间手足无措,千言万语卡在嗓子里,最后化成了一句:“陆鸢,有吃的没?我饿了。”
李小飞看到两人回来后,实在是顶不住,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的他立马回到房间打起了呼噜,没心没肺的人果然是容易入睡。
早上五点多,纪锦棠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续命,他面向窗外,目光深远,眼睛里像是装了一辈子的心事。
此时天色微亮,到了时间的路灯却早已熄灭,窗外看上去更加的静谧。苏之淮则平静地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他眉头紧锁,似乎也在想着什么事。
两人都当彼此不存在,各自心怀鬼胎,捉摸着不同的事情。
苏之淮将目光移至纪锦棠的身上,只见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小小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纪锦棠的轮廓随着火光摇曳,他整个身子像是融入了窗外那灰蒙蒙的天色,隐约感觉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踌躇。
这次在罗酆山再次遇到纪锦棠,苏之淮便觉得他心里藏着许多事,很多他不知道的地府的事情,纪锦棠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谋算这什么。
纪锦棠看似漫不经心的盯着打火机的火苗,余光却落在了苏之淮的方向,目光隐约流出一丝歉意。他的诡计让罗酆山彻底沦陷,这本在他的计划之内,可他终究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惨死的北方鬼帝,确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敢想象苏之淮知道了真相后会是怎样。一直以来他格外珍惜苏之淮这个朋友,很怕将来会失去,可他知道,单凭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替顾羽梨报仇,那些在背后算计他的鬼鬼神神,他更没办法报复。一时间思绪万千,他深深吐出一口烟圈,白烟将他的身形装点的更加落寞。
陆鸢端着两碗面条,风风火火地从厨房出来,打破了这尴尬而诡异的宁静,“快来吃东西!”
两人同时回过神,纪锦棠若无其事地掐灭了烟头,路过电视机前,将那个他从来不看的电视机打开,然后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苏之淮则依旧面无表情,他木讷地接过碗筷,吃了起来。而纪锦棠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开始狼吞虎咽。
陆鸢双手撑在下巴上,问道:“好吃吗?我可是加了很多料哦!”
苏之淮点了点头,他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十分斯文,就连吃面条都几乎听不到声音,而另一边的纪锦棠,一边吃一边说:“简直是人间美味,我在外面的日子里,最想念的就是你的厨艺!”
陆鸢这种喜欢下厨的人最喜欢听到别人夸奖她的厨艺,那简直是比夸她漂亮还能让她有满足感,于是她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那你们慢慢吃!我要去睡了!你们两个让我担心了一整晚,现在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见她刚要起身,纪锦棠脱口而出:“哎,等等等等!我们这位判官大人一会儿睡哪?你不等他一起睡吗?”
陆鸢和苏之淮听到这话两人的脸立马变成了番茄,苏之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已经八分熟了,从脸红到了脖子。
“跟你睡啊!”陆鸢一巴掌糊在纪锦棠的脑门上,然后娇羞地扭头进了房间,纪锦棠从她仓皇逃离的背影里捕捉到了极其强烈的幸福感。
他笑嘻嘻地抬眼看了看那已经熟了的苏之淮,两人的身上散发的甜蜜,让他也被感染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笑容渐渐散去,他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太累了。
苏之淮虽然木讷,可他还是看到了纪锦棠眼眸里那一抹淡淡的红。
纪锦棠红晕的眼眶如灿火流星,稍纵即逝,片刻后,他突然一本正经的开了口:“问你个事,你在夜幽海底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你一从海底出来,就要赶着去罗浮山?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现了魄之石。”
他的话像是个功率极大的空调,一下子将气氛降到冰点,苏之淮整个人呆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就像是个雕像,悬在了空中。整个房间静得吓人,只有客厅墙壁上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在两人的耳畔回荡。
纪锦棠见苏之淮默不作声,假装毫不在意的低头继续吃面,实则以退为进,一边含糊的说:“你若不肯说,就算了。”
苏之淮的眼眸微微触动,像是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纪锦棠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碗里的面,可他还是在等着苏之淮缴械投降。
“你的猜测是对的。”苏之淮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两人对待事物都是从不慌忙,也从不过激,纪锦棠的淡定来源于他对万事万物不太在乎的性格,而苏之淮不同,他的平静是来自灵魂,那一分从容和肃穆似乎是在他血液里流淌的东西。
***
酆都殿灯火辉煌,头顶上是无数盏无线自浮的红灯笼,脚下是整整齐齐的玉石板路,四周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宛若吞噬一切的黑洞。
黑白无常匆匆前来,正准备行礼,却被酆都殿上坐着的那位粗暴的甩手打断。
“鬼祖大人!”
黑白无常多年的默契让他们的声音步调几乎一致,那声音都像是结了寒霜,与酆都殿徘徊的死气相得益彰。
酆都殿上的人站起身,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只见那人穿着绣满了金色龙纹的大红长袍,一字横眉,眉色黑的惊人,像是两团墨迹悬挂在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上。那人眉目间散发着极其强烈的庄严和肃穆,身高八尺,孔武有力,颇有一番帝王之相。
“罗酆山此时情况如何?”那位鬼祖大人声音极为洪亮,他一开口,大殿里的灯火都为之颤抖。
“回大人,佛门率领罗刹和各门妖精血洗罗酆山,众人也离开了夜幽海。北方鬼帝已死,以后就少了个和大人作对的人了。”黑无常面色阴沉,他的言语中似乎暗藏某种不可捉摸的喜悦。
“北方鬼帝的死在我意料之中,我派去的鸟嘴定能完成任务,只是鸟嘴为何还没回来?”
“郁垒大人,鸟嘴他……鸟嘴他…..已经死在了纪锦棠的鬼火之下。”白无常战战兢兢,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虚弱到了极点。
郁垒顿时变了脸,怒甩衣袖,大声呵斥:“好个纪锦棠,我地府两大刺客全都死在他手上。”
郁垒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苏之淮呢?他不是回来了吗?他有什么动作?”
“大人,苏判官去了夜幽海底,然后完好无损的从海底出来,甚至将地藏六使者逼退。”白无常继续汇报。
“他去了夜幽海底?”郁垒的脸色更加难看,黑白无常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郁垒的脸上不仅乌云密闭,就像要下暴风雨,而且他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恐惧。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话。
良久,郁垒走到酆都殿的宝座上,非常眷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可这地府权利之巅,此刻在他看来似乎有些摇摇欲坠,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很久的梦。郁垒叹了一口气,将手撑在脑袋上,缓缓的说:“他有没有在夜幽海底带出什么东西?”
“回禀大人,没有,没有魄之石,看来前阵子在酆都城的传言不真,魄之石根本不在夜幽海底。那些闯入罗酆山的一帮鬼众空手而归,想必也是被气坏了。”黑无常说。
听到这消息,郁垒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放松,他依然皱紧了眉头,两片浓郁的眉毛被他挤到了一起。
见他这样的表情,黑白无常二人的额头冒出了冷汗,那种对于郁垒的畏惧似乎是刻在他们心里的,至高无上的东方鬼帝有多大的能耐他们始终没有见过,可没有见过才是真正令人骨子里发寒的。
郁垒的言语变得十分平静,可那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却没有丝毫减弱:“行了,罗酆山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白无常小心翼翼的说:“大人,还有一事,小人发现秦广王似乎有所动作,据探子来报,秦广王假冒阴差,亲自去阳间勾魂。看来他的的确确是在修炼三界之中最强大的饮魂之术。”
郁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依旧让人觉得阴森可怖:“秦广王有这心思本王早就知道,只是他太蠢,蠢的自以为修炼饮魂之术便可天下无敌。
”
黑白无常十分诧异,明明是最为强大的法术,为何郁垒会这么说?莫不是当中有什么别的门道?
郁垒见二人一脸疑惑,便大发慈悲,不过面容和气势依旧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告诉你们也无妨,所谓饮魂之术是将人的灵魂通过修炼者自身的法术吸进体内,通过数量的累积,从而达到提高修炼者法力的一种极为霸道和阴毒的招数,我之所以让你二人去阳间收集灵魂,只是想让秦广王相信本王也在修炼此术。然而他不知道,人本有三魂,即为天魂、地魂、命魂,人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命魂归黄泉,待命魂在地府接受审判后,进入轮回镜投胎转世,三魂则重新聚合,倘若修炼者仅仅只吸入三魂中的地魂,或者是命魂,而缺少天魂的话,日积月累,必遭天魂反噬,轻则法力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饮魂术存在弊端?”白无常问。
“不错!”郁垒脸上的冷笑让白无常无端打了个寒颤:“天魂归天道所管,任何人都无法操控,所以,就算是我们地府的鬼仙也没办法将三魂全部聚拢,更别说阳间的凡人。据我所知,地藏六使者中的宝藏天女也是个抽魂高手,可她也紧紧是利用地魂和命魂身上所携带的戾气和怨气等,并不直接吸入体内,因为就算是他们西天佛门也没办法操控天魂。”
“那么秦广王不知道此事?”黑无常接过话题。
“他秦广王才上任多少年?他不知道是事情多着呢,这样也好,我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他遭受天魂反噬,他吸入的灵魂越多,反噬就越快来临。”郁垒大笑起来,他一挥手,整个酆都殿更加通亮。
白无常突然开口问:“大人,有一事我还是不明白,既然饮魂之术不可撼动大人,那么整座幽冥鬼蜮已经没人是大人您的对手,大人您还在担心什么呢?”
郁垒的笑容渐渐收敛,归于平静,目不转睛的盯着白无常:“没人是我的对手?你们太小看这九幽之地了,不说至今尚未路面的南方鬼帝,就单单说十殿阎王里,卧虎藏龙的不在少数,中央鬼帝、西方鬼帝、十殿阎王看似臣服于我,实际上这些人内心在盘算着什么,本王心里清楚的很,我为什么不派人去增援罗酆山你们知道吗?而十殿阎王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你们又知道是为什么吗?”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一来,北方鬼帝杨云一直都未曾臣服于我,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本王断不能容下这种人,既然佛门的人来帮本王一把,本王何不顺水推舟?二来,本王想试探其他人,看看杨云死了之后众人的反应,会不会让他们联想到自己,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当中有异心的人必然有所动作,秦广王不就安耐不住了吗?至于十殿阎王为什么会隔岸观火,他们的心里也是在相互试探,但是没有一个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这就是所谓的牵制,所谓的权术。那些平时看上去正义凌然的阎罗王、转轮王,不还是淹没在大势所趋之下?”
郁垒的笑容逐渐放肆,他似乎尝到了这种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乐趣和快感,即使他知道十殿阎王乃至五方鬼帝中依然存在能与他抗衡的人,可当前局势下,谁都不愿意去打破这个彼此相互制约的内部平衡。既然秦广王愿意冒这个头,郁垒很愿意坐山观虎斗,因为酆都地府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内部斗争,还有来势汹汹的西天佛门以及一直虎视眈眈的上古尸王。
黑白无常的恐惧几乎已经渗进了骨髓,他们跪在地上,不敢再抬头,郁垒放肆的笑容在他们耳边久久无法离去,他们也可以想象到郁垒那张面容此刻会是怎样的让人恐惧。
黑白无常二人离去后,郁垒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刚刚从夜幽海边传来的那股震彻九幽的力量,那股炙热到可以融化万物的力量,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