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拖着疲惫的身躯,穿梭在一大片芦苇荡里。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夜风飒飒,凄冷如水,冷得他直哆嗦,左手臂上那伤口隐约得疼痛还在。他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村长说的那具咒语:以女娲之名开启山路,以地狱之火燃尽污秽,以英魂之血洗涤罪恶。
魂之石是女娲留下的,以女娲之名开启山路,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地狱之火是什么?英魂之血又是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绕过了整个湖泊,走到了对岸,此时天色有些灰蒙蒙的,破晓前的时刻才是一天当中最寒冷的。
他又想到金图村长说的月面,联想到歌谣里唱到的,上弦月,他忽然就想到了什么:上弦月挂西南面,月面朝西,那么月面之下的群山,也就是指西边的山!他募地笑起来,这样就把视野里莽莽群山就排除了一大片,第二句里的风头,草不立,应该是指有风的夜晚,今夜正好风不停,至于这第三句里的湖水,那便是指眼前的这片茫茫碧波了,说明藏着魂之石的地方离这湖水并不远,东风吹去的方向便是西边,与第一句交相呼应,本来一直捉摸不透第二句里的玉石碎满地,如果配上第五句里的梨花,那就很清楚了,那地方一定是长满了梨花树。
“林深处,九里路,梨花簌簌落几簇;巨石门,邀星辰,福禄寿柏一处横。”纪锦棠反复在嘴里念叨着这一句唱词,向着西边山林里走去。
这第六句又指的是什么呢?
“福禄寿……”
湖水上空忽然闪过几道黑影,盯着纪锦棠没入林间的背影窃窃私语。
白无常的长舌头上下抖动:“这便是那纪锦棠了,这鸟嘴竟然真的把他引了过来。”
黑无常闷哼一声:“再厉害终究只是个凡人。”
“只是……他竟然能自由出入两个空间,看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白无常略有所思。
“你我二人不也能自由出入?”黑无常嗤之以鼻。
“你别忘了,咱们和鸟嘴能自由穿梭两个空间,那是有郁垒大人的帮助,谁能帮得了纪锦棠?”白无常说。
黑无常心里一沉:“谢老哥,别废话了,赶紧跟上他,要不然跟丢了就功亏一篑了。”
白无常环顾四下,眉头深锁:“这一切是不是太顺利了些?僵尸一族的人还没出现呢。”
“管他呢,先下手为强,若是僵尸一族和纪锦棠对上了,咱们就渔翁得利,若是没对上,咱们干掉纪锦棠,抢了魂之石便是了。”黑无常冷冷地说。
白无常点点头,两人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了。
夜里视野不好,这冬天空气湿度低,树枝干枯,纪锦棠也不好时时把鬼火召唤出来,万一一个不小心,整座山头都被他给烧光了,于是他把手机拿出来,当电筒使。
他盯着天上的月亮,虽然今天并不是上弦月,虽然今天并不是初七,也不是什么上弦月,可西边他已经确定了,总觉得这月亮就像是自己指路的明灯似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林间深处逐渐开阔起来,这里树木的密度明显小于其他地方,有个声音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大约是找对了。估摸着时间与步伐,差不多是九里路了。
纪锦棠继续往前走,拿着手机照了照身旁的几棵树。
这竟然是常绿植物,单叶,互生,叶片锯齿状,稀分裂,在芽中呈席卷状,有叶柄与托叶,的确像梨树,纪锦棠皱着眉思虑了一会,梨树的确有极少数品种是常绿。
他拍了拍树干,笑着说:“果然啊,活在歌谣里的梨树就是不一样。”
这梨树是找到了,可魂之石在哪里呢?
纪锦棠摆弄着梨树的树杈,仔细打量。
无意间透过树杈之间的缝隙,瞧见了天上几颗星星。
他的神经倏地紧绷,手掌用力握住了树枝,几秒钟后,逐渐放松,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纪锦棠大笑起来:“我终于懂了!”
他无意间看到的几颗星星便是猎户座,歌谣最后一句唱到的“邀星辰,福禄寿”,指的就是猎户座。
中国古代称猎户座为参宿,猎户座腰带上的那三颗星称为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也是福禄寿的寓意。
所以纪锦棠猜测,这魂之石就是藏在梨树与猎户座视线直线上,看到的那一抹山尖处。
纪锦棠的心里很激动,越是快接近真相,心里就越急躁,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满身狼狈。
越是急越觉得时间过得慢,本来不远的路程,却好像是走了好几个世纪。
山尖近在眼前,纪锦棠却有些胆怯,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驻足回头,却也能见到刚刚出村时看到的那片湖水。
湖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嵌在山谷,月光洒在湖面上,想无数细小的珍珠落了进去。
一夜未眠的他此刻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纪锦棠猛的一抬头,他看见一个斜坡上,有个隐隐约约被一人多高的杂草掩盖住的山洞。若不是这大风吹得杂草晃动,这个山洞的洞口的确很隐蔽。
借着天刚亮的那一点可怜的光,纪锦棠迈着大步朝山洞走去。
洞口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仿佛几万年没人来过似的。巨大的石门将洞口牢牢封死,门上有个奇怪的图案,上面有五个小洞,中间有个火焰形状的印记刻在上面。
纪锦棠站在石门前,想着这巨大的门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推开的,他用手在上面敲了敲,那实心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仔细地盯着石门上的那个图案,刹那间他鬼使神差的将五个手指伸进了五个小洞当中。嘴里默念着那句咒语:
“以女娲之名开启山路。”
突然间,他感觉从地底里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山坡上一些细小的碎石和大块大块的泥土随着他的咒语滚了下来,头顶上的泥沙就像塌了一样窸窣的往下落。纪锦棠见有反应了,于是他平静了一会儿,凝起神,手心冒出一团幽蓝色的鬼火,火焰渗进了墙上的图案当中。
“以地狱之火燃尽污秽。”
石门仿佛有打开的迹象,周边的泥土有些松动,纪锦棠的手随着石门上的图案开始转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炙热般的温度,从石门里通过手指传递到他的浑身。那几乎冻僵的身体仿佛突然充满了温暖。
“以英魂之血洗涤罪恶。”
当他念出第三句咒语的时候,他的拇指仿佛被机关里的某种东西刺破,他只觉得体内的血随着拇指的伤口往石门缝里流。纪锦棠的身体随着大门一起颤抖,他膝盖一软,都觉得有些站不稳。纪锦棠连忙抽出右手,随着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大门轰的打开,一股潮湿、腐烂而闷热的空气从山洞里扑了出来。
山洞里黑的可怕,光似乎都要绕道而走,一眼望不见底。纪锦棠还在犹豫进去与否,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为什么他能轻易打开这个山洞。地狱之火难道是指鬼火?倘若这个可以勉强解释,那么英魂之血呢?自己可不是什么英魂啊!
管他那么多,先进去再说!纪锦棠决定去洞穴里一探究竟。他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定律叫好奇心害死猫。
他小心翼翼地迈着轻缓的步子,往山洞走去。
山洞里却异常的宽敞,十个人并排走都不成问题。外面照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反射在洞穴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然的石头纹路和沟壑。
“女娲娘娘还挺大方,地方还挺大。”纪锦棠自言自语。随着他渐渐深入洞穴,光一点一点的减弱,眼前近乎一片黑暗,纪锦棠回过头看着洞口,只见那洞口变得只剩一个小光点。再迈过一个转弯后,就没有一丝光了。
空气变得越来越闷热潮湿,纪锦棠脱下自己的衬衫,扎在腰间。左手手臂上被那个疯女人咬过的伤口还隐隐约约流着血。闷热的空气让他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胸膛闷得发慌。
他扶着墙壁,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片刻之后,才艰难挪出步子。
突然间,他仿佛听到几声哭丧棒的闷响。紧接着就是一股阴森的寒气从背后袭来,这冷热交替的滋味让他在一瞬间享受了冰火两重天。
寒气越来越逼近,梆子声也越来越清晰。
纪锦棠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不知道究竟是被这闷热的空气还是被这不知名的寒气给弄出来的。
纪锦棠猛地回头,眼前漂浮着一大群阴差,乌泱泱得一片,把山洞塞的满满的。为首的是无处不在的黑白无常,后面则是一群披着灰色斗篷,带着高高的帽子的虾兵蟹将。
“多谢纪先生帮忙找到了山洞,并把山洞打开,前方危险,还是交给我们来办吧,请纪先生速速离开这里。”黑白无常这说话方式和牛头马面一样,两人用着不同的音色,却说着相同的话,节奏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让纪锦棠原本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看清楚了黑白无常那两张阴森恐怖的脸。
他喘着气:“二位地府的神君真是盘算的好啊,门我来开,里面的成果二人来坐享其成,地府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你小子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黑无常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乌鸦叫,难听至极。
于是纪锦棠杠精附体,他松开扶着的墙壁,定神站在二人身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来来来,又到了纪老师开课的时间,根据科学家的计算,天大概是10000公里高,地大概是6384.1公里厚,你们地府是不是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还是二位是个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回头我要跟判官兄说说,让他去地府开个补习班,估计能赚不少钱。”
“你…..!”黑无常恼羞成怒,手中的哭丧棒差点被他给掐断。
“你什么你,你们这群九漏鱼,嚣张个什么,我一介凡人,你们还敢对我这个阳寿未尽的人动手吗?”纪锦棠理直气壮。
他脑子突然一空,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按照大伯父的说法,他父亲纪知地本来是活不到纪锦棠出生的那天,是自己的母亲动用了魂之石,将父亲的寿命延长,才有了自己,也就是说自己本来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么就根本不存在阳寿未尽的说法,若此时这两个九漏鱼对自己动手,他们也不算违反地府的规定。
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眼前这一群阴差,黑压压一大片,一人一口唾沫估计都能把自己淹死。纪锦棠对着黑白无常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却悄悄把手放在背后,手心里飘出一团鬼火。
他在想着自己怎么能打赢这群家伙。
黑白无常本质上也是一团灵体,既然是灵体,那么散魄炎也是可以点燃的,他凝着神,背后手心里的鬼火蹭的一下变得更大了。
白无常拖着他血淋淋的舌头:“纪锦棠,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敢动你,被我们两个杀死的人,可是不入轮回,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你好好想清楚。”白无常将自己手中大镰刀用力一抖,一阵刺耳的声音在山洞里徘徊。
阴差们身上幽幽的光线下,镰刀刀刃上有些铁锈般的血迹。
纪锦棠默默咽了口唾沫,看似胜券在握,实则内心慌的一逼。
也不知道两方僵持了多久,纪锦棠只觉得度秒如年,汗水把他浑身都浸湿了。阴差们带来的寒气与洞穴里本身潮湿闷热的空气相互摩擦,让洞穴上的墙壁无端生出许多水迹。
黑白无常也不敢率先动手,毕竟他们只是来这里办事,他们二人也不知道纪锦棠有多大本事,上次与苏之淮一番交手后,让他二人吃了不小的亏,那一把旱天雷差点把他们的劈得魂飞魄散。
他们瞧见纪锦棠背后火光,内心有些发憷。
就在他们二人还在犹豫的时候,身后不知道哪个想表现自己的阴差突然冲了上来,拿着一个铁链往纪锦棠身上扑了过去。纪锦棠敏捷地躲过铁链,一个回眸,眼神骤然一凛,阴差体内开始冒烟,一团鬼火从他的身体里由内而外的烧了起来。
他都来不及发出惨叫,一阵火光将山洞照的通亮,顷刻间,阴差就化为了灰烬。
黑白无常和后面的阴差看见此阵仗,接连退后了好几米,那群虾兵蟹将此时没了任何动静,场面变得异常诡谲。
黑白无常额头上也惊起了冷汗,两人对视一眼,突然下令:“凡人纪锦棠,杀害阴差一名,将其拿下带入地府问责。”哭丧棒在空中挥舞,发出一声闷响。
身后的阴差迫于命令,冲了上来。
纪锦棠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慌不忙地把右手的鬼火往空中一挥,阴差们一个个都望而却步,只听见纪锦棠打了一个响指,火焰就在阴差们的脚下燃了起来。
瞬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各位地府的大哥们,我不想打开杀戒,不想死的就退回去。”他淡定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打开之后,用嘴从里面叼出一根烟。
他借着鬼火,把烟点燃,若无其事的站在那一道火墙后,抽了起来。
阴差们想到刚刚被一团鬼火烧死的同僚,也不敢再迈出半步。身后的黑白无常也静静地看着纪锦棠装逼。
“二位爷,你们不愧是地府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让自己的同僚骗出我的真本事,然后你俩再来坐享其成,你们真是卖的一手好队友。你俩要是打排位赛估计能被队友骂死。”纪锦棠蔑视地看着他们,火光将他的脸映的发红。身后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也不知哪里刮来的阴风,吹得火苗不停的窜动,跳动的火苗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闪着点点星光。
黑白无常浑浊的瞳孔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二人上次见过了苏之淮通过天雷引来的火,这次也是倒了大霉,碰到个比苏之淮纵火更厉害的家伙,而且这还偏偏是个变戏法的凡人。
白无常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他冲过火墙,就在他跨过鬼火铸成的火墙的那一刻,白色的长袍一瞬间就被撩着了。
这白无常倒也是实在,他不管不顾的举起镰刀就往纪锦棠头上砍去。
纪锦棠反应有些迟钝,这一宿没睡,还折腾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是白无常中看不中用的刀法过于拙劣,还是纪锦棠身高不够,纪锦棠稍微把脖子一缩,镰刀几乎就是贴着他的头皮砍掉了一丝他的头发。
纪锦棠就在一瞬间将被鬼火点燃的烟头往白无常身上扔了过去,只看见一阵刺眼的火光,倏地把白无常烧着了,白无常施展就地打滚大发,慌乱地把镰刀一扔,用尽吃奶的力气边打滚边用双手拍打这长袍上的鬼火。
黑无常见状赶紧上来帮他灭火。
“还真是兄弟情深。”纪锦棠冷笑。
他不慌不忙地打了一个响指,火焰仿佛被某种东西给抽走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昏暗,只是空气仿佛没那么潮湿了,阴差们带来的寒气仿佛被鬼火给融化,纪锦棠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黑白无常连忙起身,对纪锦棠作揖行了礼,便带着阴差一挥袖,消失在一团漆黑的雾气当中。
纪锦棠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他本性纯良,也不想得罪地府的人,毕竟他乃一介凡人,黑白无常若死在他的鬼火之下,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他知道,这二位也就是个打工人,肯定是受人指使,来这里完成什么任务的。
由于他俩不知道开门的咒语,或者说他们知道咒语也无法将门打开。
也不知道是自己才智过人,还是鬼使神差,这洞穴被自己找到了,这大门也被自己打开了,女娲对他可真是好。
这群阴差走了之后,山洞里一点光都没有了,纪锦棠再次召唤出鬼火,一团团幽幽的鬼火围绕在他的身边,将山洞彻底照亮了。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那股闷热潮湿的空气又再次袭来,他顶着浑身的不自在,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深得难以想象,是往山体深处走去的,一会儿是上坡,一会儿又是下坡,绕得纪锦棠头晕眼花。那群跳动的鬼火一直在他身边环绕,仿佛在帮他开路。越往里走,洞穴变得越来越窄,也越来越低,纪锦棠都要低头才能通过似的。那群鬼火靠他也越来越近,逼得他侧着身子往前走。
“哎哎哎,你们离我远点,别把我衣服烧着了,贵得很呢!”这中二病患者开始对着鬼火说话,把熊汉子的自娱自乐演绎得惟妙惟肖。
这群鬼火仿佛真的能听懂他的话,一个个自觉排成一列,笔直地跟在纪锦棠的身后。
纪锦棠转过头看着这群鬼火,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一对浅浅的酒窝在鬼火的映照下,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