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头,昏暗的灯光中,男人身着华贵,白色的烟雾在他的指尖萦绕,他眼神凌厉,浓眉如墨色一般,皱着眉头时,眉心刻有三道皱纹,透露着一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灰色暗纹西装,白色衬衫,干净利落。
“老板,那个女人,跑了!”一个小弟卑躬屈膝地站在他的身旁,战战兢兢地说:“叶大师……叶大师死了!”
“叶冠宏这个老废物,飞头降都练会了,竟然还能死了?”男人冷冷地说,然后风轻云淡地把香烟的烟灰弹在水晶烟灰缸里,并从口中吹出一大片烟雾。
“叶大师死在了一个警察手里。”小弟继续辩解。“还有,商洛亭下落不明。”
男人闷哼一声:“那不是警察,那是地府的人,想不到一个小小见习判官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看来要向尸王大人提个醒才行,商洛亭为什么会下落不明?”
小弟摇了摇头:“听说是跟着纪锦棠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女人终究是女人,哪怕成了游尸,也还是个女人,不中用的东西,尸王大人让这个女人醒来,当真不是明智之举。”男人面露凶相,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老板,顾羽梨有纪锦棠保护,还有地府的人在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商洛亭靠不住,叶冠宏也靠不住,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男人阴笑,嘴角勾起一个令人发寒的弧度,“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跟不得伤害顾羽梨,我们还要从她身上找到线索。”
“是,老板!”小弟点头哈腰,边说边退出了房间。
男人灭了烟头,走到窗户边,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他的脸上,森冷冰凉,他猛地睁眼,竟然是鲜红一片。
男人摩挲着手指,轻蔑地望着天上的银月,低声自语:“纪锦棠,判官,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准备的好戏。”
***
风掠巷道,云压苍穹。
苏之淮带着陆鸢来到了刘珩遇难的巷子里,这里一切如旧。破旧不堪的墙壁,满地都是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污水,外面高耸的楼房,将那微弱到可怜的灯光施舍给了这个小巷子。
两人就这么站在巷口。
苏之淮静静看着这个深不见底的小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来到人间,就是把自己灰暗的鬼生,装点出人的色彩。
“刘珩就是在这个巷子里,被一只飞僵贯穿胸口杀害的。”苏之淮声音很轻,温暖的气流在陆鸢的耳畔飘过,激起她心头沉了很久的暖意。
陆鸢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刘珩”,他的脸上似乎的确多了一分比原来更加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那种冷,仿佛就来自地狱深处。
“想必应该很疼吧。”陆鸢惋惜。
其实陆鸢对于刘珩,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在他和纪锦棠相处的过程中,有些交流,对于那个充满正义感的警官,她的影响最后也只留下了高大挺拔的身姿和那张电影男主角的脸。
反而是相处久的苏之淮,让她一度认为自己爱上的是刘珩,他俩一起经历的事情,才是真正让陆鸢心动的那一个人。
“恐怕只有刘珩自己知道有多疼了。陆鸢,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事情的真想,是怕你知道后会远离我,但今天在月云寺,我……”苏之淮有些吞吞吐吐。
陆鸢愣住了,她一直盯着苏之淮的眼睛,透过那双明亮的黑眼珠,她好像真的能看见另一个人的灵魂,不知道是不是陆鸢的错觉,她总觉得苏之淮的眼眸里,有一个一袭红衣锦缎的男子,身段修长,风姿迢迢。
那一瞬间,她好像被苏之淮的那双眼睛攫住了魂,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外表只是个凡人,但就是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
陆鸢很克制地抬起双手,想轻抚苏之淮的脸颊,可就在将碰未碰之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刚刚在月云寺中,苏之淮凌厉的眼神,那一刻,陆鸢才明白人神有别,她畏惧了。
此时此刻,陆鸢的心中像是有一把刀子,把她的心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自己灵魂深处最最纯真的想法,而另一半,却像是个紧箍咒,时刻提醒她,这是个神,你们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两半心脏现在还被缝合在一起,却被两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撕扯,陆鸢很痛苦,痛苦地呼吸沉重,双手颤抖。
苏之淮募地牵起陆鸢的手,把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却什么都没有说。
陆鸢感受到了来自苏之淮身上的体温,那是一种十分矛盾,但又完美契合的温度,冰冷纯净中透着一股堪比熔岩的火热。
她的拇指在苏之淮的脸上划过,手背上有苏之淮的呼吸带出的余温,那一刻,她沉沦,无法自拔。
手背上传来一阵冰凉,陆鸢瞧见,自己白皙的手背上,凝着几滴泪。
苏之淮声音轻颤,如鲠在喉:“我本是地府的一位实习判官,名为苏之淮,在奈何桥边遇到了刘珩,从他的口中得知了纪锦棠的存在,我看到了纪锦棠的身影,才发现他是当年在忘川河边救过我的那个小孩童。我的师父崔珏很早便和我说,让我来人间走一趟,算是对自己的某种历练,我也找到了理由,便是向纪锦棠报恩。”
“可自我第一眼瞧见你,我…...”苏之淮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孩的一见钟情。
陆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爱上的竟然是地府的判官,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开始胡言乱语:“判……判官?鬼还是仙?报恩?”
陆鸢的脑子一团浆糊,这信息量对于她一个凡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大了。
苏之淮沉默了片刻,倏地一把将陆鸢搂入怀中,陆鸢就这么靠在了他的胸口。
“什么神仙,什么鬼怪,什么判官,我现在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人,可以和你相伴一生,当彼此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都可以在对方身旁,一直守候。这长生不老的身份,又有何用?地府的那些人,他们几千年来都过着无边无际黑暗的生活,熟不知生命的可贵在于生命是有限的。”
陆鸢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温暖是真是存在的,她确定自己被这位来自地府的判官感动了。她也确定自己爱上的是这些天身旁的这位苏之淮,而不是刘珩的躯壳。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才有世间万事万物的精彩,每个人在有限的生命里,用自己的方式,描写出无限的生命轨迹。这才是人生的意义啊!既然我可以在这一生中遇到你,那么请你也无所顾忌,堂堂正正做一回真正的人,好吗?”陆鸢死死地抱住苏之淮,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苏之淮眉头紧锁,他轻轻在陆鸢的额头上吻了下去。那是千年来他第一次对女孩的亲密接触。
这一吻,似乎打碎了他千年来内心的那一堵城墙,让他冲破了自己作为神仙的禁锢。或者说是神仙本不该拥有的那一份来自胸膛里,火热的心跳声。
“陆鸢,我不知道我可以在人间呆多久,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手持勾魂笔,生死簿,我突然间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唯有这份在人间的真心,我很幸运,我的这份真心,有了真正的主人。”苏之淮看着陆鸢富有星辰般的双眼,用尽最大的勇气,说了出来。
陆鸢的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苏之淮看了她良久,她灵动的眼里像是有跳动的脉搏,又像是有高山上流下来的清泉,他觉得自己来人间一趟,当真是值了。
突然陆鸢的电话响了起来,陆鸢拿起电话一看是李小飞,刚刚接起来就听到李小飞在电话那头大喊:“卧槽,陆鸢,快看微博!”
那声音大的仿佛李小飞整个人都能从电话里面蹦出来,陆鸢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
陆鸢气不打一处来,这李小飞真是不上道,专门破坏别人的好事,于是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知道了!”
陆鸢打开微博,发现热搜榜第一又被顾羽梨霸占了。
“准备跟这个叫纪锦棠的家伙回老家拿户口本结婚去了。”顾羽梨微博挂上了一张她和纪锦棠的合照,两人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
陆鸢和苏之淮看着这微博,也跟着笑了起来。
陆鸢翻开微博下面的评论,笑到流眼泪。
——全民公敌纪锦棠,拔刀吧,兄弟!
——哇,男才女貌,祝贺祝贺!
——这男的谁?
——好丑,不配我的女神!
***
回到家,陆鸢发现纪锦棠竟然躺在沙发上抽烟,烟头烟灰塞满了整个烟灰缸。
李小飞把陆鸢拉到一边,用手指了指那个躺在沙发上的熊汉子说:“一回来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夫来了。”
陆鸢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推了一下纪锦棠的腿,示意让让。
“你这个时间点竟然在家,你没留在羽梨姐姐家里?”陆鸢好奇地问。
“没有。”纪锦棠不耐烦,拿抱枕盖住自己的脑袋,一副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去死的模样。
“你放心让羽梨姐姐一个人在家里?你不怕她有危险吗?今天那群人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陆鸢没好气地说。
“放心吧,我给了她护身纸符,而且她们公司已经派了保镖保护她,我这还没跟人成婚呢,就住到别人女孩子家里头,外人怎么看我?”纪锦棠说。
陆鸢下意识瞥了纪锦棠一眼,只见他的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陆鸢抿了抿嘴角:“你这是又犯了什么病?刚刚不是还在微博上秀恩爱,成了全民公敌了吗?”
纪锦棠依旧没反应,在沙发上跟个死人一样,动也不动。
陆鸢:“婚前恐惧症?还是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不是想反悔了吧?渣男。”
纪锦棠猛地把抱枕拿开,跟触电似的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可能,就是有点焦虑。”
陆鸢轻笑:“没事,大姨夫来了,男人每个月可能都有那么几天,我懂!”
纪锦棠翻了她一个白眼,闷哼一声。
陆鸢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哎,我还没问你呢,你跟那个琵琶精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像羽梨姐姐那么单纯好骗啊,反正我是看出来了,那个琵琶精肯定跟你有奸情!”
纪锦棠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翕动,露出尴尬的笑容,脸上浮现了浅浅的酒窝:“这你也看得出来?你什么人啊?”
陆鸢把他的衣领拎起来说:“除了羽梨姐姐,那个女人谁看不出来?只有恋爱脑的女生才看不出来。”
“琵琶精?那个琵琶精?”李小飞突然有一种吃瓜的心情,就差没拿爆米花,迅速地跑到他们身边坐下,那眼神充满了求知欲。
“老板你又在外面惹了哪个妖精?”李小飞说。
“你别听陆鸢瞎扯,哪儿有什么琵琶精。”纪锦棠边说边看着陆鸢和李小飞,两人虽然都很渴望听到这个故事,但陆鸢是一副你编,你再继续编的不屑眼神。
李小飞对之前月云寺的事情一概不知,他只是想听到自己老板牛逼,一脚踏两船的八卦故事。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纪锦棠用手挠了挠头,准备放飞自我,大手一挥:“好了好了,跟你们说了,你们不能告诉羽梨。”
两人纷纷点头。
“陆鸢口中的琵琶精,是今天我们在月云寺遇到的千年游尸,很高等级的僵尸了,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仙了,这个你们应该都差不多懂吧?”
两人分别摇头,异口同声:“不懂,说重点。”
“你们!这就是重点!”纪锦棠开始手舞足蹈,被他们俩逼问地开始有些神经失常。
“你后来跟着她去了哪里?我只看见你一个人回来了,你都说了,千年游尸,你消灭了她?”陆鸢继续不依不饶。
“你别急啊,听我说完!她呢,是安史之乱后,中唐时期,唐代宗期间的一个青楼花魁,琵琶技艺,跳舞都很棒,她和一个叫郑天诚的将军相爱了,郑将军答应为她赎身,结果这个郑将军战死沙场,她就跟着自杀了。在机缘巧合下,她成为了一具千年游尸,醒来已经是现在了,她就想找到郑将军的转世,结果……结果……”纪锦棠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结果什么?”李小飞问。
陆鸢恍然大悟,她指着纪锦棠说:“结果这个郑将军转世,就是你吧?”
“卧槽,你怎么又知道?”纪锦棠战术性后退几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也是够可以的啊,老板,这么多年不谈恋爱,这姻缘一来就来了两个,一个是当今顶级女明星,一个是古代的顶级女明星,你这撩妹能力,我给满分。”陆鸢嘲讽。
“哎,别胡扯,我又不是郑天诚,好几辈子前的事情,我又不知道,我反正跟琵琶精,哦不对,人家有名字,商洛亭,我跟她说,这辈子不行,我有老婆了,让她等我挂了,下辈子早点来找我。”纪锦棠说着又点了一支烟,然后又被烟呛得咳嗽个不停。
他表面上说的很轻松,眼神里却似乎有些恍惚。商洛亭那双穿梭千年的眼睛,看着他的一瞬间,他分明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飞起,似乎真的就和千年前的郑天诚灵魂融合了一样。就好像商洛亭一舞动长安,一曲震大唐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
陆鸢突然沉默了,按照以往,她肯定是接着嘲讽纪锦棠的,可此刻她却静得有些可怕,仿佛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也是个可怜而执着的姑娘,希望她能看得开吧,都已经是神仙了,应该断绝七情六欲,好好修炼才是。”李小飞说。
“神仙怎么了?神仙不配有喜欢的人吗?为什么玉帝能有女儿,女娲能有后人,伏羲能有子孙,为什么其他的神仙就不能有爱?”陆鸢有些激动,这让纪锦棠有些诧异。
他沉思了片刻,突然反应了过来。
“是不是苏之淮跟你说了?”纪锦棠悄悄在陆鸢耳畔低语。
陆鸢点了点头,纪锦棠看着她,眼眶里泛起了泪花,晶莹剔透。
陆鸢转过头看着纪锦棠,用近乎是哭的声音,微微抖动地问:“他是不是随时都可能会离开人间?”
纪锦棠苦笑了一声,说:“我哪知道,可能他要是喜欢,一辈子呆在人间,不问地府的事情也不一定。”
陆鸢知道纪锦棠是在鬼扯,她转头冲进房间里,就没再出来。只留下李小飞那张写满了问号的脸,呆呆地看着纪锦棠。
这一夜,陆鸢没有睡着,苏之淮也没睡着,他俩都趴在各自的窗台边上,看着漫天璀璨的银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锦棠这熊汉子倒是睡得在打呼,梦里有顾羽梨一袭雪白的连衣裙,和她在车库奔走,和她躲在医院里那深情的一吻。梦里还有商洛亭身着正红色衣裳,翩翩起舞,婉若惊鸿。他就站在台下。
“一舞飞而人生尽,满园牡丹羞泪海。”纪锦棠梦中把这句诗脱口而出,一舞尽,商洛亭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那清澈深邃的眼睛,仿佛看尽人生百态,却又只愿意看他的心。
纪锦棠突然从梦中惊醒,顾羽梨也好,商洛亭也好,画面就在自己的眼前分崩离析。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骂了一句:“孟婆汤兑了水吧,卧槽。”